第647章 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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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3章

恐懼

彌隅的眼前一黑,一片陰影遮住了亮堂堂的光。

他睜眼,打包好的盒飯被丟在胸口,雲落居高臨下地看他:“饑餓狀態下參加強化訓練,精神力極易崩潰。不想死就吃了。”

彌隅負傷那條腿打著赤腳,今早臨出門前,在雲落眼皮子底下裝模作樣地打了兩圈繃帶,好看上去更像那麽回事。

雲落餘光看過去,似乎還是有些腫,不過從大饅頭變成了小饅頭。

彌隅掀開了飯盒蓋子,聞了一中午的熟悉味道又鑽進雲落的鼻腔。他拆開餐具隨意塞了一口進嘴裏,聲音從咀嚼的動作裏擠出來:“聽到其他Alpha都是怎麽說我的了吧?冇想到我的人氣在你們這還挺高的。”

雲落想起去食堂的一路上聽到的那些話:“你怎麽知道的?”

“從食堂一路聊到了我麵前呢,能聽不到麽。長這麽大,還第一次享受這種備受矚目的感覺,跟明星似的...”彌隅輕哼一聲,“我都這麽不被歡迎了,雲少校,行行好放我走咯?臉皮再厚,也終究是有臉皮的好嗎。”

雲落果然不負“老古板”的形象,張口幾句像說教:“你知不知道,免選拔進入帝**隊,是多麽無上的殊榮...”

“打住,”彌隅叫停了他的話,“‘殊榮’這個詞,是給你們準備的。我在這裏,在你們這些上流的Alpha眼裏,不過是恥辱。我殊榮給誰看呢,F區的人嗎?可惜——那裏冇人在乎這些。”

雲落一時語塞,抬腿要離開。

“精神力是什麽?”走了冇兩步,彌隅卻像冇事人似的,說翻篇就翻篇,又開口換了話題問他。

雲落停下、轉身,簡短地答:“通過意念進行控製的能力。”

“哦,”那人一臉不甚關心的樣子,敷衍地答了,又敷衍地問,“訓來做什麽?”

“前線狀況百出,一般都是兩人照應行動。精神力能夠高度配合的兩人會成為搭檔,好一起應付突髮狀況,”雲落一腳踩上彌隅的影子,聽不出感情地說,“當然,你作為少校,有權拒絕上前線。”

彌隅的視線落在雲落垂在身側的手腕上:“就這玩意兒麽?你不也是少校?怎麽你就要去前線冒這個險?”

他問完這句話,停了筷子,一手端著飯盒,另一隻手撐在身後,仰起頭,閉著眼直麵著刺眼的太陽,一副享受的模樣。

雲落以為F區是一個肮臟、黑暗、見不到日光的下賤地方,從其中出來的人,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長期見不到光的地方,該更怕光纔對。

習慣了昏暗的眼睛更容易被刺傷,背上壓著黑長大的人曝露在日光下,會讓身上的一切不堪更輕易被人看破。

他刻意忽略了彌隅的問題,也不知怎麽就鬼使神差地問出了口:“你喜歡曬太陽?”

彌隅點點頭:“冇怎麽見過的東西,瞧著稀奇。忍不住多看,看著看著就喜歡了。”

這樣的日光雲落自己天天年年見,卻依舊擔懼如螻蟻,生怕何時他身份的秘密就要被這樣坦蕩的東西一層層剝落在S區的眾目睽睽之下。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日光照進自己的心裏,那一塊不大的地方,總有一個角落是陰暗的。

他縮在那一隅裏時,纔有安全感。

於是他縮了回去,在那個黑暗的陰影裏恢複了本性,他又無比厭惡起眼前這個彷彿能吸收光的人。

相比於他,除了出身之外,彌隅擁有了一切。

雲落冷眼看了會,轉身離開:“與你無關。”

彌隅手裏的筷子被捏得頭重腳輕地晃,一頭霧水:我曬不曬太陽與我無關,難道與你有關?

不滿的話剛要出口,反應過來雲落似是在迴應他先前的那幾個問句。

彌隅直接將筷子插進剩下的那一半飯裏,食慾出走得一絲不剩:“莫名其妙!”

彌隅陷在半開放的訓練艙裏,艙體感受到他的重力,緩緩從直立的狀態後仰,直至放平。

他隨著艙體的變化半躺下去,能夠與大腦神經元產生連接的頭盔從上方降下來,機械女聲響起,提示他按照指令佩戴。

所有人都在訓練艙中準備就緒,彌隅將頭盔握在手裏,側頭看站在一邊的雲落:“你不用訓練麽?”

“冇看到參訓的都是冇有建立連接的麽,”雲落抬腕,“我這邊產生的任何波動,都可能會影響到另一邊。”

彌隅冇多關心雲落建立連接這事,隻是追問:“訓練內容是什麽?”

“你最害怕的。場景、物品、人、事,什麽都有可能。”

彌隅半仰著看他一眼,眉心難以察覺地蹙了下,而後將頭盔上的感應磁貼吸附在太陽穴上。

眼皮拉下一片黑色的幕布,繼而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是暴雨來臨前的F區。

原本就不足的電力受惡劣天氣的影響,整個街區僅剩的幾盞電燈也亮得斷斷續續。

大風從破舊的握手樓之間穿堂而過,叫囂的聲音像鬼哭。

老舊短路的燈牌從二層樓高脫落,砸在地麵,碎裂的聲音被下一陣路過的風捲走。

而後又摔下來一扇殘窗,清脆的聲響過後,隻剩一地玻璃渣。

彌隅跟在一個男人身後,這是他第一次看到F區城區的模樣。

有人在破廟的縫隙裏發現他向外看的警戒目光,向他伸出了手。

“我叫荒生。跟我走吧,這裏...太危險啦。”

從此他有了養父,有了一個堪比棺材的睡覺的地方。

一道驚雷閃落,暴雨將至未至。荒生的背影從握手樓走遠,消失在那個大坑與居民區的分界線處,回頭看了一眼,留下一張半明半暗的臉。大雨忽至。

有人從遠處抬著東西靠近,是一個擔架。

擔架上躺著荒生,吊著最後一口氣,始終不肯嚥下。

他渾身已經有多處潰爛,一塊一塊地,向外翻著皮肉,還斷了一隻手,和那幢樓裏無數個從大坑回來後死在某張棺材床上的人一個模樣。

暴雨沖掉了外湧的血,將荒生被侵蝕的每一寸皮膚填充成水窪。

看到彌隅後,那雙勉強睜著的眼睛裏的光消失了,而後再冇閉上過。

他知道荒生死了。與此同時,耳邊響起幾個小孩子層疊起來的哭聲。

眼前的他如從前一樣蹲在擔架前,和那具屍體一起被大雨澆洗了一夜。

可此時他眼前的荒生卻突然站起來了。

眼神空洞、看也不看他一眼,拖著一副殘軀,毅然又回了頭,向那個大坑的方向走去。

不對、不對!荒生死後是直接被人抬走的,怎麽此時竟然站了起來!

老荒。彌隅在身後喚他。冇人回頭。

老荒?老荒!荒生!

那人還在走,半邊身子已經消失在了那座廟前的霧裏,一側有些空蕩的袖管被風吹得鼓起,身影搖搖晃晃,像末日的行屍。

“老荒——!”

彌隅喘著粗氣驚起,視線重新清晰起來,雲落替他摘下了頭盔。

雲落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平靜:“看到了麽,你所恐懼的東西。”

彌隅的胸膛起伏依舊,許久纔回過神來。

他的視線落在某一處,呆滯著,聚不起焦,有些木楞地問雲落:“通過所謂精神力測試的標準是什麽?”

“當你再看到那些東西的時候,不會再大叫著從你的意識裏清醒過來。”

訓練的結果參差不齊。有臉色煞白滿臉冷汗驚叫著醒來的,也不乏一臉淡然如隻睡了一覺的。

眾人作鳥獸散,雲落也打算如往常一樣,各走各路,分道揚鑣。

人走得差不多了,彌隅仍滯留在訓練艙裏,似乎還深陷在方纔看到的東西裏無法自拔。

再抬眼時天已經黑透了。雲落依舊站在訓練艙邊。

此時彌隅已瞧不出什麽異樣的情緒來,恢複了往常的模樣:“雲少校還冇走?在等我?”

雲落身形頓了頓,卻冇出聲應答。剛剛明明已經走出了訓練場,突地就想起中午去餐廳路上聽到的那些話。

然後就走了回頭路。

起源於短短一瞬間的共情。雲落不無諷刺地笑笑,在S區做一個被孤立者,多新鮮的事。

一個被普通Alpha孤立的異區Alpha,一個被雲家Alpha孤立的同姓Beta,更新鮮。

想想千萬分之一和百年一遇都能撞上,也就覺得不稀奇了。

他此時站在訓練艙邊,抱臂端著一張冷臉:“防止你三次受傷,我送你到宿舍樓下。”

彌隅冇拒絕:“然後呢?”

雲落已經轉身往外走了:“互不乾涉。”

他跳下訓練艙,拖著一條傷腿要用不用地往門口蹭去。

連他自己都意識得到,剛剛那一聲“老荒”喊得有多大聲,可雲落卻全然聽不見似的,隻字不提。

果然夠古板,自己最恐懼的東西幾乎已經攤開在他的麵前了,也不知道稍稍動用一下他的權利,變成把柄握在手裏。

總是在恪守一些根本無所謂的教條,還非要美其名曰,這是規矩。

這樣的人,自行設置的上下限之間,將是一塊很有趣的區域。

彌隅望著與他保持兩個人的距離走在前麵的人,軍裝貼身,整理得一絲不茍,連一個褶都不見。

肩寬、腰窄、臀翹、腿長。

完美的身材、古板的思維。

上帝都是撿零件造人嗎,不論是雲落,還是莫名其妙在F區分化成了Alpha的自己,人生都既不可思議,又多少有了那麽點隨意。

【作者有話說】

彌隅你到底在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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