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塔下莫裝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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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學年的第一個月,在緊張周密的學習生活和暗流湧動的流言蜚語中很快過去了,所有同學終於可以稍事休息。

十一假期來了!

今天林一罕見地冇有在家裏躺屍,反而穿戴整齊地來到了北山路和孤山路的交叉口。

這是哪裏呢?

這是許仙給白娘子撐過傘的斷橋。

林一身後就是蔣太子的故居,往北山路過去不遠,那是精忠報國的嶽王廟。

沿著白堤往前,孤山腳下可以見到錢塘十景之一的“平湖秋月”,後山還矗立著“梅妻鶴子”的林逋墓。

隔湖相望,遠處是張岱曾經看過雪的湖心亭,更不必提大名鼎鼎的蘇堤。

哦,梅莊裏應該還住過琴簫合鳴、笑傲江湖的一對神仙俠侶

——令狐沖和任盈盈。

不過,管你怎樣的曆史文化名城,本地人通常是不屑一顧的,林一還遇到過一輩子冇去過故宮八達嶺的老京城人。

所以今天不是他興致大發來尋幽探古,而是十四班組織的秋遊活動,約好在這裏接頭。

假期裏頭,不應該對高中生的意誌力有任何期待。

林一發現自己來早了,直到差不多中午邊人纔算到齊。

說到齊也不準確,而是班長蔣紫璿終於大發雷霆:

“不等了不等了,愛來不來!”

她率先轉身走去,嘴裏還不停滴咕著什麽“我就知道,無組織無紀律……”

總之,最後就剩下二三十號稀稀拉拉的“烏合之眾”跟上班長同學的步伐,緩緩吊在她身後不遠處。

十四班今天的目標不是剛纔說的那些,他們沿著北山路走了冇幾步,就轉身從路右側的台階拾級而上。

他們的目標是西湖北麓的寶石山。

儘管已經刻意避開了這個季節最熱門的“滿隴桂雨”景區,把它讓給了遠道而來的外地旅行者,但他們發現還是小瞧了這裏的人流。

窄窄的石階上,上山的人群摩肩接踵,不時還和幾個拄著登山杖的下山遊客擦肩而過。

假期絕不要去西湖。

林一牢牢記下了這個教訓。

人多歸人多。

這幫長期埋首在教室窄小天地的書山題海中的男女高中生們,穿梭在林木掩映之間,間或能眺望到遠處的湖麵,還是在大自然清新的空氣裏找到一絲心曠神怡。

蔣紫璿好像已經忘記了剛纔的不愉快,開始帶頭大聲唱起歌來,她唱的是:

“西湖美景三月天哎春雨如酒柳如煙哎

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手難牽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經典的黃梅戲版《新白娘子傳奇》熱播的年代,正是電視台影響力最大的時候,何況白蛇傳本是臨安民間故事。

會唱的同學已經開始大聲應和,不會唱的也能跟著小聲哼哼幾句,隊伍裏的氣氛終於歡快起來。

他們唱完《渡情》又接著唱《千年等一回》,寶石山本不是高山,很快就來到了保俶塔下。

保俶塔相傳始建於一千多年前的五代十國時期,曆代幾經重建,現塔實際複建於民國二十二年。

保俶塔的得名有種種說法,最廣為流傳的是與吳越國最後一任國王錢俶有關。

五代時,中原兵連禍結,十國攻伐不斷,唯有偏安一隅的吳越國不興刀兵,與民休息。

宋太祖陳橋兵變之後,幾經南征北戰已經有一統天下之相,為了結束亂世,吳越國王自願納土歸宋。

然後,錢俶一入汴梁即被扣留。

臨安百姓感念錢氏數十年來保境安民的功績,把寶石山上這座塔稱為“保俶塔”,寓意遙祝他平安。

山是好山,塔也是好塔。

然而奈不住有人要開始作妖了。

“錢氏源遠流長、枝繁葉茂,自宋代起就在百家姓中列名第二,我家正是錢忠懿王嫡傳一脈,有族譜為證……”

這個洋洋得意的語氣,林一都不必抬頭看,毫無意外是錢嘉豪同學。

其他同學都愛答不理,他還能自己滔滔不絕,這演獨角戲的心理素質絕對是杠杠的。

“狗日的,祖宗牛逼又不代表自己牛逼,神氣什麽!”

聊天這麽直白的當然是臟話哥李武超同學。

其他人的想法也差不多:

之江錢氏固然是名門世家、英才輩出,於古於今都有功於國。

但這跟你錢嘉豪有啥關係?

族譜這種東西呢也就那麽回事兒,特別是近些年編出來的,這位錢公子無非攀龍附鳳而已。

林一以後飛黃騰達了要是想折騰這一套,搞不好會發現,他家往宋代能追朔到八十萬禁軍教頭豹子頭林沖。

“哎。”

老熊拍了拍林一,往那邊隱蔽地指了指,意思是“林一懟他”。

他冇有自己上,是因為最近發現林一懟人的功夫明顯見長。

確實長了,足足十二年。

林一想了一下,用一種閒聊的語氣問道:“說到這個國王,你知道古代的帝王之中我最佩服哪一個嗎?”

老熊心領神會,開始捧跟:“哪一個?”

兩人的聲音不大不小,但周圍一圈同學都能聽到。

“當然是明太祖朱元章了。”

“願聞其詳。”

“洪武爺開局一根打狗棒,留下一個大明朝,草頭天子,白手江山,厲害不厲害?”

“謔,厲害!”老熊很專業地伸出一個大拇哥。

“但這不是最讓人佩服的,他最讓人佩服的你知道是什麽嗎?”

老熊誠心誠意地請教:“怎麽講?”

“明太祖登基的時候,有大臣就跟他說了,皇上您這個出身可拿不出手啊,我給您找了一祖宗。”

“從今兒起,您就是注四書的朱子他老人家正牌玄孫啦,族譜保證給您做得穩穩噹噹!”

“喲,找得夠遠的!”老熊已經樂了。

“那朱元章怎麽說呢?”林一在這裏賣了個關子,停頓了一下。

“他說老子就是臭叫花子出身,還當過和尚,祖上三代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民。”

“朱熹想當我祖宗,老子當年餓肚子的時候他管過我一口飯嗎!”

“哈哈哈哈哈……”

李武超率先爆笑起來,話說到這兒意思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林一跟老熊還是很有職業素養的,他們對視一眼依然決定要有始有終地正式收個尾。

“那麽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什麽呢?”

“不要在塔下裝逼,容易遭雷劈。”

收工。

周圍其他同學這才笑出聲來,稍遠處冇聽到的同學紛紛打聽,又被轉述過去,山上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錢嘉豪就站在不遠處,明明白白地聽到了,有心反擊一下但自知人緣跟林一和老熊差得遠,冇人會幫他的。

他討了個冇趣,自己走開了。

這隻是今天旅途上的小小插曲,十四班的同學歇了歇腳,很快又繼續往前趕去。

他們路過寫著“寶石流霞”四個字的石碑,翻到山的北麵,從黃龍體育中心的一側下了山。

在金拱門吃了點東西,林一拒絕了跟他們一起去旁邊的嘜歌KTV唱歌的邀請,獨自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他坐在後排高高的座椅上,打開車窗,讓窗外的秋風隨著車輛的行駛灌進來,吹拂在他的臉上,嘴裏哼著完全不在調上的曲子:

“斷橋是否下過雪?

又想起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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