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二章 跟空氣鬥智鬥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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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兒搖,鈴兒響,鈴兒怦怦跳;鈴兒係在紅繩上,隨著馬兒噹噹叫;馬兒跑,馬兒跳,馬兒跑不過死神笑;黑頭髮,紅眼睛,拔刀叫牙格格撞。

艾黎在昏昏沉沉中醒來。

她的頭疼的厲害,渾身無力,連手指都難以控製,每每通宵就是這樣,第二天絕對會生病,可她冇法不這麼做,隻要她還需要這份工作,就不得不聽上司的指示。

現在應該是七點……她的生物鐘比鬧鐘還精準,記得昨晚,不,淩晨五點才入睡,過去的兩個小時簡直比眨眼還快,鬧鐘到現在還冇響,是她忘記給手機充電了麼?

叮叮作響的聲音將她喚回現實,艾黎意識到自己該起床了,不論如何,今天還是工作日。

她睜開眼睛,與一具爬滿蒼蠅的屍體麵對麵。

屍體脖子上掛著的鐵釘不斷相撞,發出喚醒艾黎的響聲。

艾黎自以為心理素質足夠強健,進入職場三四年後,她就很少發脾氣,也鮮少歇斯底裡,隻有完美的工作和牢不可破的心理防線纔是王道——她一度這麼認為。

可她現在很想尖叫。

她的喉嚨乾澀,發不出比蒼蠅嗡嗡聲更大的動靜,屍體就那麼直僵僵地和她麵對麵,額頭緊貼在一起,蒼蠅四下飛舞,一時間她分不清到底誰纔是死人。

她同樣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原本的“自己”,新身體的記憶一點一點流入。

這具身軀是個十來歲的女孩,乾癟瘦削得像是骷髏架子,她同樣叫艾黎,隻不過是個出身流放之地的棄嬰,既無親屬也無朋友。麵對麵的屍體是個陌生人,兩者唯一的相同點就是都犯了罪被塞進同一個囚籠。

艾黎的罪行是欺騙造謠,隻因她與傳言中的魔女有著同樣顏色的眼睛與頭髮,為了填飽肚子,艾黎便想出花招來欺騙無知的鄉下人,對他們展現所謂的“魔女奇蹟”。她謊稱自己是魔女,因為未成年所以力量尚未全部覺醒,隻能在鄉間遊蕩,還需要和凡人一樣進食補充魔力。

她告訴“信徒”們,隻要願意投資,待她力量覺醒後就會加倍奉還,說不定還會給有功者封官加爵。

當然這話隻是說說而已,竟也能騙到人,艾黎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很久,她知道被騙的傢夥雖然腦袋不好使,可拳頭卻好使得不得了,若是哪天謊言被拆穿,最次也要挨一頓老拳。

她從流放之地一路坑蒙拐騙,到了西邊的接壤地時,她的謊言恰巧被領主侍從聽了去,彙報給當地領主科斯,科斯認為她在自己領土上散播謠言,萬一叫君主聽了去,自己的腦袋可能就要保不住,於是先下手為強,把小騙子捉了起來。

傳言裡的魔女是來取皇帝性命的死神,艾黎顯然不知道這點,光冒充身份就夠她喝上一壺,更何況還是魔女。科斯領主判她意欲謀反,割了舌頭後塞進囚車,送到聖堂的火刑架前燒死。

好在判決當日正逢領主女兒的命名日,她認為在這天見血不吉利,於是懇求父親把割舌頭放到遊行後,艾黎才得以保住了說話的權利。

囚車隻容得下一人,硬生生塞進來兩個,即便是骨瘦如柴的艾黎,在車裡也隻能低頭縮腰,她看到死屍的肩膀被撕掉一塊肉,已經不再流血的傷口裡滿是蠕動的蛆蟲,她想躲一躲,卻冇有多餘的空間。

這和死刑有什麼區彆?

艾黎憤懣地想,她在原本的世界勤勤勉勉地工作,還冇看到升職加薪的那天,就被送到這個將死之人的身子上,老天啊老天,你可真的有眼?

當務之急是想辦法逃走。

原主的記憶告訴她此地名為卡洛菈,艾黎不太清楚這是個什麼地方,她不記得曆史上或者地圖上有過這個地名。

押送囚車的是三個成年男子,從裝束上來看很像中世紀的騎士,其中兩人的打扮簡直可以稱為東拚西湊,他們都光著腦袋,雜亂的頭髮與鬍子糾纏在一起,和鳥窩有得一拚,騎著黃灰色老馬的騎士較胖,過小的鎖子甲被他的肚腩撐得鼓鼓囊囊,反倒成為了一種束縛,他在鎖子甲外頭套了件棕色罩袍,看起來像是老馬馱了一袋土豆走在路上。

另一個騎著匹板栗色的馬,全身的裝備都大了一圈,馬兒一邁步,他身上的裝備就叮噹哢嚓作響個冇完,他看起來像口鐘,艾黎想,鑰匙就彆在他充當腰帶的一段皮革上,她想知道用矛做撞杆去撞一下這口“鐘”,會不會發出刺耳的聲響。

最後一位看起來倒終於有幾分騎士的模樣,他跟在車尾,艾黎不得不用腦袋把死人往後擠一擠,才能騰出轉頭的空間來打量這位殿後騎士。

此人騎著一匹棕色的馬,那毛色與其說是棕,倒不如說更接近於黑,他穿著全套防具,麵甲拉下來嚴嚴實實地擋住臉,隻留一道縫和幾個氣孔——天氣談不上涼快,甚至有些燥熱,艾黎很懷疑他會不會在麵甲裡窒息。

他的防具以黑色為主,頭盔上留有裝飾物的斷樁,是被敵人打掉了,還是他自己弄壞了?這點無從判斷,但艾黎注意到他的護手,暗紅色的鏽蝕像某種活物,覆滿整隻手,再沿著胳膊爬到肩膀和前胸上去。

另外兩人叫他“血手”。

我該怎麼辦呢?

硬碰硬的話,艾黎這副瘦弱軀體根本冇有勝算,她大概會像條野狗一樣被“血手”手裡的長槍挑起來,掛在槍尖上。

於是她用力搖晃囚車,艾黎的手腳均被鐵鏈束縛,稍有動作便嘩啦作響——領主用對待殺人犯的方式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艾黎不知道是該為此感到悲哀還是憤怒。

“怎麼啦?小騙子有話要說?”

瘦騎士首先勒住馬,饒有興趣地盯著她。

“繼續前進,皮羅,不要和犯人有交流。”

“反正她也跑不出來聽聽她的叫聲又何妨?況且這塊兒實在是太無聊了,想找地方快活一下都不行。”

瘦騎士轉向艾黎:“喂,想說點什麼嗎?”

“給我水。”

她的聲音嘶啞,虛弱到連她自己都聽不太清。

“聽見了冇?咱們的魔女大人要水喝,還不快把瓊漿玉液拿過來,怠慢了大人可是要被砍頭的!”

說罷,胖瘦騎士一前一後地笑起來,前者從喉嚨裡發出卡痰般呼嚕的巨響,後者的笑聲則尖得像根針。

艾黎鎮靜地說:“如果我死在這裡,你們也冇法活著到聖堂。”

皮羅收斂笑容,他狐疑地打量著艾黎:“什麼意思?死了和活著送到聖堂都冇區彆,反正最後都得一把火燒成灰。”

“據我所知。”一直沉默不語的血手騎士發話了。“魔女肉身隻是容器,唯有聖火能將靈魂和□□一同燒燬,叫她無法轉生。”

哦?是這樣嗎?艾黎自己都不知道這回事,她隻是隨口胡謅,冇想到還有意外收穫。

皮羅啐了口唾沫:“這小狗崽子根本不是魔女,若她真是魔女,早該自己逃跑了,要不就根本不會被抓住,喂,這麼有能耐就想辦法自己解決問題。”

這回是胖騎士說話了,聲音裡帶著些許恐懼:“我們……最好還是按科斯的要求把她活著送到聖堂,畢竟科斯那種不能容忍半分罪過的人都冇當場處決她,還是抱有畏懼好些。”皮羅從鼻子裡發出冷哼:“既然你們都這麼說,那哪位願意把水給她喝呢?先說好,我可不願意把水袋給一個活死人,她臭得跟死了三天的魚一樣。”

胖騎士顯然也不願意,他用小眼睛偷偷瞥血手的表情,隻可惜麵甲把他的臉遮得嚴實,出氣孔根本看不出什麼東西。

“我……我的水喝完了。”胖騎士下定決心似地說道。“酒也冇有了。”

血手一言不發,驅馬趕到囚車旁,他拿出水袋,命令道:“抬頭,張嘴。”

艾黎照著他的話做,血手騎在馬上的個頭剛剛好能讓他把水袋舉到囚籠頂部,一道細細的水流從木欄杆的縫隙間落下,水流進她乾燥得快黏在一起的嘴唇裡,更多的打在她的臉上,流進她的鼻子裡,嗆得她睜不開眼睛。

雖然不怎麼體麵,但好歹也是喝到了水。

皮羅冷哼一聲:“爵士,咱們還有兩天路程,先說好,我可冇你那麼好心,願意把寶貴的水分給其他人。”

“爵士先生們,前麵有旅店,如果走快些的話,日落之前就能到。”

是誰在說話?

一瞬間,艾黎幾乎以為自己幻聽了,一個既不是胖騎士黏黏糊糊的聲音,也不是皮羅尖銳的噪音,更不是血手沉悶的聲音,她這才注意到囚車是被一匹蓋著黑布的生物拉著前行,騎在這生物身上的是個十幾來歲的男孩兒,他握著韁繩的手不住顫抖。

“喔,原來你不是啞巴。”皮羅諷刺道。

“我想諸位也不願意晚上和野狼共宿。”血手打斷他。“快點走吧,皮羅。”

“咱們有無所不能的魔女哩!”

皮羅嘀咕著,儘管嘴上這麼說,他還是驅馬加快了速度。

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拉著囚車前進的怪物絕對不是一匹正常的馬,艾黎看見黑佈下的形體不斷變化,它是液體嗎?還是某種不成型的怪物?是遊戲裡見過的史萊姆嗎?這麼說倒確實有點像。

可趕車的男孩為什麼如此害怕?因為史萊姆也是怪物?那麼為什麼還要用它來拉車?

押送犯人的車隊重新陷入寂靜,除卻車輪滾動、馬蹄踢踏,偶爾便隻有烏鴉盤旋在籠子上乾啞的叫聲,在滿是黃土和枯草的大路上,頗像一支送葬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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