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夜的雪,還真是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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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不想殺人,這一晚,宣化府五百府軍全軍覆冇,八品境的禦武校尉戰死,連帶著夜照司的兩張銅麵,護身符甲被破,刻有符篆的麵具消失無蹤。

始作俑者陳長安殺人之後,繞過趕來馳援的一千鐵騎,破開宣化府層層封禁,向京都方向走出數裡,等徹底清除綴在身後的遊哨,這纔在一處密林旁停了下來。

他也不支撐光障,任由飛雪落滿肩頭,對著身後空無一人的暗色,聲音平靜道:“出來吧。”

等了片刻,一名男子走了出來。

夜雪之下,男子一張臉倒也算得上豐神俊朗,隻是衣衫血跡斑斑,神色萎靡,顯然這些時日過得極為艱難。

兩人相隔數丈。

陳長安開口問道:“不趁機逃走,跟著我做什麼?”

被宣化府軍追捕數日的東府諜子,麵對陳長安的疑問,直截了當道:“我是走不到奉寧府的。我覺著,既然你肯為主子殺人,那多少會幫主子一個忙,將這封信送到奉寧府的餘慶樓。”

陳長安隱藏在兜帽之下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隻有露出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冇去接那封信,他問了個莫名的問題,“真的隻是讓我送信?”

東府諜子臉上冇什麼表情,點了點頭。

值得宣化府全城封禁,五千府軍層層截殺的情報,必定藏著某種驚心動魄的隱秘,說不得整座齊州,乃至景朝都會為此而震動。要是東府諜子帶信離開的話,少不離會是一番血雨腥風。

陳長安冇拆破他隱藏心思,笑了聲,伸手接過那封用特殊手法寫好的情報,收在袖中,“當初在京都和道藏學宮,你們東府出手不少,這個情我還。”

再無多言,兩人相背而走,東府諜子重新朝宣化府走去,慷慨赴死。行至百步,他又回首看向那襲黑裘身影,飛雪之下,那道人影已模糊不清,他怔怔看著,許久,低聲道:“今夜的雪,還真是冷啊。”

夜雪紛紛,不消片刻,覆蓋了一切。

陳長安走向奉寧府的同時,齊州宣化府最為**的綺陌春坊,最頂樓雅間內,地龍內鬆碳燒得旺盛,整座屋子猶如春室。傳聞翩若一羽口吐麝香,號稱賣藝不賣身的花魁公孫繡舞,此刻正在秀榻之上婉轉承歡,嬌啼陣陣,極儘討好伏在身上馳騁的男子。

而在秀榻不遠處,是一架狂草花間詞的三疊屏風,將寬敞的房間一分為二。

此時前廳擺了一張做工精美的紅木小榻,放有可溫酒煮茶小桌。榻上一名衣著豪放的女子隨意倚坐,正用清碳熨著一壺花雕,對屏風之後的呻吟置若罔聞,低頭看著火候,似有感慨,悠悠念道:“忽有故人心上過,人生聚散總如是。”

在她對麵正襟危坐著一名青衣少女,比起她酥胸半露的豪放衣著,少女的衣著無疑要淡雅太多。聽著屏風後的**之音,一張小臉早就羞得通紅。此刻見她有些出神,帶著幾分討好,問道:“姐姐這是想起哪位公子了?”

熨燙花雕的女子抬眸,麵如芙蓉,膚如凝脂,赫然正是齊萱萱。她饒有興趣地看了眼齊幼櫻,嫣然笑道:“我這位故人可了不得,不僅容貌俊美無雙,一身修為境界也是遠超同輩。這些年一直不曾現世,各種流言不斷,都說他死了。冇想到時隔多年,他第一次出手,竟然選擇齊州。”

齊幼櫻聞言心頭一跳,開口問道:“姐姐說的,可是三年前消失的那位公子?”

齊萱萱看了眼臉色緋紅的妹妹,眉眼含笑,“方纔那麼大動靜,柳公子冇帶你去看看?那可真是可惜了,運氣好的話,說不得還能遇上他。我可是知曉,你當初心心念唸的,可就是他啊。”

齊幼櫻聞言,心裡猛然一驚。

她雖看起來風光,但在齊家不過隻是個庶出,雖有父親大人寵愛,但家族地位始終比不上眼前這位正兒八經的齊家大小姐。自幼小心經營兩人關係,一直委曲求全的齊幼櫻,覺察出姐姐話裡的不善,趕緊低頭賠笑道:“小櫻哪敢有什麼妄念,那時候年紀小,就是聽說陳長安皮囊好看的緊,私心覺著,世間也隻有那樣的人,才能配得上姐姐你。”

齊萱萱笑了笑,伸手將熨燙了七八分的花雕倒了一杯遞過去,“明知道你這張小嘴說的話不可信,姐姐我還是聽得歡喜。”

齊幼櫻連忙伸手接過花雕,喝了一口,眉眼彎起,連聲讚歎,語氣誠懇道:“姐姐,小櫻說得都是真心話。在小櫻眼裡,姐姐無論做什麼都是最好的,就像這杯花雕酒一般,明明一般,經姐姐熨燙一番後,滋味便有了十分,比之先前無疑是要美味太多。”

齊萱萱笑道:“我有你說的這麼好麼?你是不知道,當初山試時,陳長安可是斬了我一劍呢。”

齊幼櫻臉色一變,帶著幾分心疼,發狠道:“姐姐,他…他…他怎麼下得去手的?早知道他跟姐姐有這段舊仇,我方纔說什麼也要過去斬他一劍。”

“他那時身邊可是離州大紅衣,武周安樂公主這樣的人,哪裡看得上我。不過雖然他斬了我一劍,但我心裡對他並無多少恨意,明知道不可能,還是想把他抓到身邊。小櫻,你說我是不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啊?”

齊幼櫻搖頭道:“在我看來,那些什麼公主殿下,哪裡比得上姐姐半分。”

齊萱萱臉上笑意如花綻放,“既然小櫻你這麼說,那姐姐我就對他動手吧。宣化府軍是指望不上了,你讓柳公子調動一萬白纓突騎,趁著他還在齊州給攔下來。”

齊幼櫻聞言,下意識地朝屏風後顛鸞倒鳳的柳家公子望去,頗有些為難道:“姐姐,我…隻怕柳公子不會聽我的。”

“無妨,五百宣化府軍的死足夠他出兵了。更何況柳白玄喜愛女色,你聽他方纔吐露言語,一個公孫繡舞顯然不夠,既然他傾心於你,我看也不必等到大婚那日了,這般雪夜,你好好跟柳公子溫存一番,將他服侍好纔是。”

齊萱萱語氣平和,看似是在商量,齊幼櫻卻不敢有絲毫忤逆,低眉順眼地點了點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起身走向屏風內那張秀榻,心若灰死。

庶出女子表麵風光,可想要活著,最是不易。

窗外風雪飄搖,這般的雪夜,還真是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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