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無恥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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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長安聲音淡淡,開口道:“我可不是什麼公子,也冇有馬。”

齊再道繼續彎身恭敬道:“我願為公子牛馬。”

一旁阻攔齊再道的書生,聞言大罵道:“無恥!齊再道,你枉讀聖賢詩書!”

陳長安輕笑一聲,搖頭拒絕,“我對你並無多少興趣。”

齊再道頗有唾麵自乾的氣度,不惱不怒,依舊恭敬,“公子你看這樣如何?這頓再道請了,還請公子給再道一個機會。”

張姓書生大怒道:“齊再道,我原先還一直以為你風骨獨絕,卻原來是這等奴顏媚骨之人,為了攀權富貴,竟然下賤至此!他這桌飯菜少說也要十兩銀子,你要真有這個閒錢,就把當初咱們這樓裡,借你度日的那些銀錢,還回來再說!”

陳長安端起桌上酒杯,一口春歸入喉,對齊再道的話不置可否。

齊再道對陳長安拱了拱手,這才起身,看著身前怒不可遏的同窗好友,溫聲道:“張兄,將來總有一天,你會清楚我今日選擇是對是錯。至於銀錢的話,我身上是冇多少,但我願意將自家老宅抵給餘慶樓,折算還債。”

眾人頓時一片嘩然,紛紛搖頭,歎息不止,這齊再道真是失心瘋了,為了個陌生的世家公子,連祖傳老宅都要抵押賣了!這等數典忘祖的行徑,實在是讓人不齒。

門外一直看著的小乞兒顧不得唐突,徑直跑了進來,拉住齊再道的衣袖,生怕他受了矇騙,開口道:“齊哥哥,不要賣宅子。”

齊再道低頭看了眼小乞兒,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再抬眼望向陳長安,一雙溫潤的眸子神采熠熠,不理他人閒話,篤定道:“公子靜坐不動,就有萬千氣象,再道以前錯過一次,這次不想再錯過。”

餘慶樓此時早炸開了鍋,白裘公子的真實來曆,他們並不知道,但對於齊再道,卻是知根知底。

齊再道與他們這些寒門布衣不同,他原本出身不低,是宦門之後,齊州大儒王守醇門下弟子。五年前在齊州的文試科考中,君子六藝有四門甲上,當時被一眾讀書人視為王守醇第二。按理說前途無量,誰曾想,放榜第三日,齊再道的名字直接被抹去,夜照司更是查封了齊家。雖最後在大儒的奔走周旋下,齊家倖免於難,僥倖逃得性命,但齊再道被剝奪科考身份,終身不許再仕。齊家也因此一蹶不振,家道衰落。

起初還有大儒的門生故舊幫襯,孃家老丈人接濟一二。後來日子久了,王守醇故去,大多人覺著齊家再無東山再起的可能,便陸續斷了往來。等到齊母撒手人寰後,老丈人也斷了接濟,齊家愈發睏苦,每日隻得以典當度日。

幾個月後一身經綸抱負的齊父潦魄死去,齊再道典當完所有值錢物件辦了場喪禮,來餘慶樓大醉三天三夜,最後一天吐血而歌行道難,字字泣血。

自此家徒四壁的齊再道,每日靠賣點字墨賺錢苟活,生意好了便會來餘慶樓喝點老酒,接濟一下叫小石頭的乞兒。

餘慶樓聚集的都是些寒門清流,讀過許多詩書,懂得不少道理,他們自然也能看出陳長安不凡來。

一般這樣的世家公子,總難免盛氣淩人,有著不容外人質疑半分的猖狂氣勢纔是常態,極少有這般八風不動,冷眼旁觀的心性城府。可越是這種心機沉鬱之輩,越是不易相處。他們與齊再道相熟多年,當然不願看到他將來成為一枚棄子。否則的話,這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世道,何必多言。

可惜齊再道不為言語所動,鐵了心的要劍走偏鋒,指望著靠這位公子光耀齊家門楣。

與齊再道關係最為交好的張姓書生,聽到齊再道即使典當老宅,也要跟隨來曆不明的公子,沉默片刻之後,退走數步,眼神裡滿是失望。

陳長安又多看了眼平平無奇的齊再道,以前翻的那些閒書,記載了些帝王將相出行,總會遇見一些謀臣武將納頭便拜的事情,想不到這次他重走六千裡,竟然還遇到了。

他不覺有些莞爾,心裡卻並無多少意動。

如今山爭已起,無論是景朝還是武周、西魏,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在耐心籌備,等待一場契機。他想要再起一座春秋,是需要不少人幕僚謀士,可並不打算什麼不知底細的人都要。

看了眼四周,他雖將白髮轉黑,但一張臉並未更改分毫,依著東府的諜網情報,不至於認不出自己來。如今他在這裡一頓飯都吃完了,也不見有人過來找他,想來那個東府諜子,今晚是不在了。

想了想,陳長安不去理會齊再道,對遠處的小二招了招手,摸出一張銀票,起身就要離開。

齊再道手腳卻是伶俐的很,一把將銀票搶了回去,收在袖中,急聲道:“公子,這頓飯值不了這些錢的。還是讓我把老房子抵在這裡,跟著公子一起去濟世天下。”

齊再道真是瘋了!

周圍一陣歎息。

陳長安對這般的刻意親近,笑了笑,聲音卻是清冷,“我說過我不是什麼公子。齊再道,你要是真想出人頭地,我倒有個法子可以教你。”

齊再道開口答道:“公子莫不是讓我買個枕頭,睡上一覺吧?”

陳長安對這個無恥書生失了耐心,曆來無事獻殷勤者非奸即盜,他可不覺著自己有什麼王霸之氣,值得彆人一眼就能甘心賣命。

扯著齊再道袖子的小石頭,見陳長安手臉色不豫,袖中手指微動,立馬開口求情,“我齊哥哥喝醉了,公子莫要與他計較。”

小乞兒不過十三四歲,聲音溫潤,先前不過一瞥,陳長安此刻再眯眼打量一番,瞧出些許古怪來。心裡有些奇怪小乞丐的氣象,也並未過多去關注,隻看著齊再道,平靜道:“世間福禍向來兩依,齊再道,離我遠些,我並不是你等的人。”

話音說完,不再理會眾人,朝樓外走去。

齊再道站在他身後,看著那襲走遠的背影,麵對所有的聲音不為所動,眼神篤定。

說他無恥,有辱斯文又如何?

等了這麼些年,他自然清楚,一直等待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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