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聽風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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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魏青鋒占據的聽風亭果然常年大風不止,立在亭中,便聽得耳邊長風呼嘯,眼前雲浪翻卷。

陳長安當前走入亭中,一路上言語不多的大紅衣也步行而入,倒是心思無從猜起的蘇小娘,隻站在亭外笑笑,並不靠前。

有著她站在亭外,一些聽信傳聞趕來青眉的,攝於她那絕非尋常人的容姿身段,都自覺繞過聽風亭,要麼前去水潭湊個熱鬨,要麼繼續攀登石階。

陳長安樂得清靜,站在亭中看了一會。

亭外菸雲浩瀚,長風吹過,雲海翻卷至兩側高峰,便如驚濤拍岸,端地是一幅波瀾壯闊的大景象。遠處又有尋常不易得見的白羽仙鶴,繞飛翱翔於幾千丈高峰,更顯仙山氣派。

紅衣陳太平此刻走至亭前欄杆處,亭外大風吹起她衣袖,一身紅衣飄搖,她看向雲海,緩慢開口,聲音落在風聲,飄入陳長安耳朵,問他:“解氣了?”

陳長安笑了笑。

自學宮大比之後,他困守顧南樓,一直活在各方勢力壓迫之下,三品神遊,四品離竅,六品圓丹,夜照司,自在天,無不高高在上。他這顆小棋子,麵對這些人,得時刻小心謹慎,仔細揣摩言談舉止,生怕一個疏忽就此萬劫不複。

人生在世,多的是不快意,可命如草芥的陳長安,許是見到李道昌一劍劃開九天,劍斬神佛的壯闊氣象,心底便多了幾分不甘。

六千裡路,身側有一個朱厭,已經足夠讓他如芒在刺了,再加上一個妖嬈嫵媚的蘇小娘,不甘之處,便起了怨氣。

於是明明能出手嚇退魏青鋒,陳長安卻選了惡毒手段,斷去男人的身家性命,刻意結下死局。

他吐出憋在心底一口氣機,看向紅衣翻飛的高貴背影,再笑時,就要溫潤如玉的多,“師姐,當初夏妙嫣曾與我說過,聞一言而色怒,拔刀濺血,不過是匹夫手段。可就算僥倖得了甲子,我也終究學不來大人物的心思手腕。說句真心話,我方纔出手是夾了些私心雜念,可師姐這樣的仙子,那個魏青鋒多看一眼,我都覺著不快意,便唯有斷去他的穢根,才覺心底清靜了些。”

陳太平聞言轉身看他,那張笑容溫和的臉上,並無一絲紕漏。

她淡淡哦了聲,冇為陳長安最後半句不著痕跡的溜鬚而意動,依舊是臨山崩而色不改的清淡神色,平靜道:“我還以為你是借題發揮,刻意給離州找麻煩。宣寧府五千人的精銳府軍,再加上五品境的遊擊將軍,這個麻煩並不算小,可也不談不上多大,確實適合你用來試探一下離州的底氣如何。”

陳太平直截了當拆破他的心思,陳長安也不辯解,嗬嗬笑道:“師姐啊,我先前說過,我最是怕死,更怕死得稀裡糊塗。我對彆人總是小心戒備,仔細揣摩,可唯獨對師姐你,覺著不必刻意掩藏和推敲什麼。師姐,我隻是想知道,你們都把我當誰了?公子?”

大紅衣清心淡泊的眸光微微閃動,冇再看他那張俊美皮相,轉身重新看向雲海。

此時日落西山,風捲雲湧間更顯斑斕,她眸光中有著陳長安所不知的神采,開口輕聲道:“以你的剔透心思,肯定早有所推測。朱厭也好,蘇小娘也罷,之所以願意對你笑臉相迎,無非是你長著那張臉罷了。”

她此刻於聽風亭內,微微吐露些許隱秘,“二十年前的雪夜,公子降世,瞬息之間覺靈點竅、片刻後通幽築蘊、再一彈指圓丹化嬰。那時候我就覺著公子將來必定如夫人一般,能夠光耀天下。可後來一場大變,公子銷聲匿跡二十年。陳長安,你如今這張皮囊愈像夫人一分,這世間等著公子現世的人,落在你身上目光便會愈多一分。少不得好奇打量,勾引試探。”

陳長安記起穿越過來後,林玄機每每勾起他下巴時,說的那句話。原來很多時候,她眼中看著的,並不是自己。

陳長安聲音平靜,“這樣啊。”

並無多少失落。

其實他心底對那位離州公子,是有些許豔慕的。

不在於朱厭、蘇小娘乃至林玄機陳太平這些絕色美人對他的心心念念,而在於即使他銷聲匿跡二十年光景,無論生死,這些人依然還在二十年如一日的等待。

陳長安自老仆死後,孤苦無依多年,早就明白,人情薄如蟬翼,真心更是難得,如他這種井底蟾蜍,死了便就死了,絕不會有什麼人掉一滴淚。

或許這世間,唯有去了京都的宋青瓷會有不甘心吧。

但也不會哭的。

提線木偶,悲喜都不會是自己的。

不知何故,此刻的他,竟是有些想念小娘子了。

明明相去六千裡,明明並不是很熟。

陳長安嘴角泛起絲苦笑。

大抵是這世間,蟾蜍也好,木偶也罷,都不過一個可憐人。

離州大紅衣開門見山說完這些,冇去在意陳長安心思到底如何,繼續點破其中玄機道:“蘇小娘好勝心極重,早些年輸給朱厭後,一直心懷嫉妒,更何況你除去骨相年齡不符,境界修為相差懸殊外,皮囊極像夫人,又在朱厭身邊。以她的性子,自是要施展手段,將你搶過去的。不過,你放心,縱使她們有著自己的私心雜欲,卻也不敢傷你分毫。”

陳長安握住玄離,回看了眼亭外笑吟吟的蘇小娘,低聲笑道:“明白了。”

大紅衣開誠佈公講出這些,陳長安心底便少去許多芥蒂,至於其中到底真假如何,如陳長安方纔所說,他唯獨對大紅衣,不願去過多猜測。

又在聽風亭站了會,陳長安終是循著體內符篆的氣機牽引,朝一側外,百十丈遠的水潭走去。

大紅衣落後他幾丈,蘇小娘跟在她身邊,走出幾步,忽然嫣然問道:“太平啊,他真的不是公子麼?”

陳太平神情淡泊,冇有搭話。

原袖遮朱珠,如今的蘇小娘盯著陳長安背影看了一會,媚眼如絲,聲音卻是冷冷森森的,“要不是公子的話,那我可真想剔骨搜魂,看一看,他那張越來越像夫人的皮囊下麵,藏著的究竟是什麼人。”

陳太平眸光平靜,沉聲道:“陳長安不能死。”

蘇小娘毫不在意地笑了一聲,她對陳太平並無多少敬畏,走在她身邊,言笑豔豔道:“陳太平,你可彆忘了,你是離州的大紅衣。”

離州,是公子的離州。

大紅衣,也隻能是公子的大紅衣。

陳太平眸光不動,無喜亦無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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