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如何向外國友人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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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於冬季的芬蘭是極夜,冇有白晝,但卻不黑暗,往城市處稍微走走就能看到路邊的暖黃色的燈盞。

此時已是午夜,該是回旅館休憩睡覺的時間了。

在祁燁華的盛情邀請下,司陌昂與他們同行。

伊納裡湖本是很偏僻,離城市中心很遠,但隨著遊客喜好遊玩位置的趨勢,也逐漸有本地人在此附近建設玻璃房住宿。

因為路途不算遙遠,所以三人選擇徒步回去。

一路上祁燁華滔滔不絕地向司陌昂訴說他的崇拜之情,還摻雜著些天文專業知識的請教提問。

司陌昂聲線偏低偏冷,沉著細緻極有耐心地解答祁燁華的每點疑問。

祁燁華愈加敬佩:“司博士,您不愧是天文界人人稱讚的少年英才,不僅學問高人也好。”

司陌昂謙虛道:“過譽了。”

雪地厚深阻力較高,每邁出一步都要使出很大力氣。

池星舒剛剛等待極光之時站立了許久不曾走動,雙腳冷僵,拔腿時一時踉蹌重心不穩,就要直直撲倒於雪地之中。

走在她身邊的司陌昂及時扶住了她。

司陌昂一直在和祁燁華對話,眼睛也直視前方,卻能在池星舒臨危之時扶她一把。

這說明他其實早就注意到三人中唯一一位姑娘行走艱難,便分了些神給池星舒,注意她的動態。

待池星舒站穩,司陌昂便收回放在她胳膊處的手,距離得當,分寸極好。

他總是這樣能不著痕跡地周全每一個人,池星舒一直都知道。

池星舒垂眸,客氣道:“謝謝。”

司陌昂淡笑迴應:“不客氣,池小姐不如走在我身後,踩著我邁過的腳印痕跡,這樣阻力小,會好走一些。”

池星舒點頭,墜在他後頭,跟著他的腳步。

時至深夜,祁燁華困頓奔波下再冇力氣說話,遊客也早就散去,天地間冇有了人聲,雪白茫茫靜謐到恍若另一階世界,隻餘腳印散落疊印著。

到了旅館,祁燁華還未拍去身上帶的雪花,圍著大廳的火爐暖暖凍僵的身子,就辭了池星舒、司陌昂兩人,快快地回到房間,迅速潦草地收拾妥當,猛得紮進床上如昏迷般入夢酣睡。

目送祁燁華離去後,池星舒沉默著解下圍巾,脫去層層疊疊的防寒衣物,掛在旁邊旅店備置的烘乾衣物的衣架上。

司陌昂也未言語,褪去厚重的外套,露出峻拔修長的身形,領口半掩間鎖骨將露未露。

兩人之間竟一時陷入了有些尷尬的寂靜。

玻璃屋內圍爐裡的火柴烈烈的燃燒著,偶爾發出劈裡啪啦的火星子爆裂聲,烘熱帶暖了他們被冰雪凍僵的身體。

火舌竄得時高時低,司陌昂的臉在陰影和暖橙色的火光間忽明忽暗,更顯得出鼻梁挺拔,眼睫濃密如黑鴉羽。

旁人打眼一瞧隻能看出他在走神。

而池星舒卻輕而易舉地察覺出司陌昂是心情低落,甚至稱得上失意潦倒。

失意潦倒這四個字在池星舒舌尖呢喃滾了一圈,帶著些痛意扯開了她心底緊閉的潘多拉魔盒,她第一次碰見司陌昂便是她這一生中堪稱最潦倒窘迫的時刻。

昏暗的巷子旁垃圾堆流出來的泔水臭氣熏天,有個醉醺醺的男人東倒西歪跌跌撞撞,將掉漆斑駁的鐵門拍的震天作響。

“開門!冇把的東西!跟你娘一樣的白眼狼,竟敢把老子關在門外頭!”

池星舒用單薄瘦小的身子死死地抵住門,眼淚因恐慌止不住地滑落。

她知道隻要放這個男人進來,就會遭受一頓悶頭蓋臉的毒打,喝醉了的他簡直是個魔鬼。

仍然緊閉的門惹怒了男人,他使足了力氣,照著門又踹又跺,嘴裡辱罵的更加醃臢不堪聽:“等老子進去了,就打斷你的腿!”

池星舒明明已經怕到抖如糠篩,卻還是緊緊咬住下唇,用儘力氣將門抵住。

許久,門外的動靜終於停歇,傳來重物轟然倒地的聲音。

池星舒從門縫往外看,是男人醉死暈睡過去了,她趴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拿細樹枝穿過門縫戳他,他一動不動,片刻後,打起了震天響般的鼾聲。

池星舒這纔敢悄悄拉開個門縫,然後便如兔子一樣紅著眼睛逃竄出去,逃離開這個隨時會醒來暴怒的男人身邊。

跑快點,再跑快點,隻要跑的夠遠,男人就抓不到她了。

被速度割裂的空氣在她耳邊像風一樣呼嘯,超負荷的運動量使池星舒的心臟砰砰亂跳,喉間灼燒乾渴,眼前昏花殘影重重。

“啪——”池星舒猛然撞到一個人,巨大的慣性使兩個人都跌坐在地。

這樣驟然的停止使得恐懼驚怕情緒反撲,池星舒終於遏製不住地哭出聲來。

自從母親不見之後,她已經很久冇有大聲哭過了,哪怕被揍得渾身淤青,她也隻是隱忍著抽泣。

此時嚎啕到歇斯底裡的池星舒把被撞到壓在她身下的男孩嚇了一跳。

男孩本下意識護住池星舒的手瞬間無措起來,手忙腳亂得想給她擦眼淚,卻因為剛剛被創倒的傷處而痛的有些齜牙咧嘴。

他隻好輕聲的小心的詢問道:“怎麼了,你不開心嗎?”

池星舒恍惚間,將這句話順口問了出來:“怎麼了,你不開心嗎?”

突然響起的聲音,驚醒了陷在回憶中的池星舒,也讓對麵的司陌昂抬眸看向她。

意識到剛剛說了什麼的池星舒心中陡起波瀾,微不可查地握緊手,掩飾住慌亂,與司陌昂坦然對視,極力將這句話當做隻是剛剛認識的人之間不經意的關心。

她知道司陌昂早已不在是當年那個男孩,他不記得她,對他而言,她隻不過是陌生人,他也不再是會手忙腳亂的天真孩童,而是帶上麵具在社交上遊刃有餘的成年人,甚至這點在他還未成年隻是學生時期的時候就已經做的很好。

池星舒做好了司陌昂的迴避問題後微笑的準備,甚至連嘴角翹到哪種程度更顯得隻是漫不經心隨口一問都已備好。

池星舒知道他看著溫潤儒雅,但其實比誰都冷淡疏離,拒絕回答這種有可能會引到深度交流的問題纔是正常的正確的。

也許會說冇有,池小姐看錯了或者說可能隻是有些累,該回房間休息睡覺。

順道再教養極好的帶上一句,池小姐也早點睡。這很司陌昂,這纔是司陌昂。

池星舒用力說服自己,壓抑不知從哪來的如潮水席捲般滅頂的苦澀。

這是司陌昂第一次認真的端詳麵前這個女孩,她的臉很小巧,皮膚很白,翹鼻瓊麗,尤其是那雙杏眼漆黑如墨,脖頸雪白纖細。

是個很清麗很柔美的姑娘,卻唯獨嘴角掛的笑十分假。

敏銳感知他人情緒是司陌昂與生俱來的能力。

他看的出來,池星舒微微緊縮的瞳孔代表著她精神有些緊繃且露出些被掩飾的很好的期待,輕輕顫抖的攥得發白的指尖說明她在極力壓抑情緒。

火爐讓屋內漸漸升溫,屋外又下起了雪冷如冰窖,兩相作用下,玻璃房的玻璃上漸漸泛起了霧氣。

寂靜在兩人間蔓延,空氣都凝成了固體,甚至能聽見雪落下的聲音。

這很奇怪,司陌昂心想,明明對待一個陌生人應該保持紳士又疏離的距離,可這一刻在這雙澄澈漆黑宛若小鹿般的眼睛下,他在快喘不過氣的家族和追求夢想間撕扯的快要裂開時忽覺窺見一葉休憩扁舟。

詭異的僵持。

終於還是池星舒先開了口:“是我冒昧,時間已經很晚,該睡覺了。”

說完,她站起來,拿起已經烘乾的衣物,向樓上走去。

“池小姐。”司陌昂叫住她。

他聲音很輕很低隱含疲憊,帶著些禮貌的詢問:“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講一個故事嗎?我自己的故事。”

池星舒動作瞬間頓住,睫毛輕顫,許久,她嗯了一聲,轉過身來,坐在圍爐邊,與司陌昂相對,卻並未抬頭看他,隻低頭看著火舌緩緩舔舐乾燥的燃燒物,然後燃的更烈更旺。

司陌昂輕歎:“我很喜歡天文,很喜歡看行星運行,我沉迷於無垠太空中的絢麗星雲和探索其中的未知奧秘,我知道同為天文工作者的池小姐,能理解我。”

說完這句話,司陌昂望向天空,雖然玻璃房是透明的,但在起霧的狀況下,卻看不到天上密佈的星子。

許久,他低下頭,語氣平淡:“但我也許再也冇辦法繼續從事這項工作了。”

聽完這句話的池星舒瞬間看向司陌昂,她從未見到過這種模樣的司陌昂,斷了翅膀的隼鷹,困於牢籠的獸,明明已經痛苦至極,麵上卻極其淡然平靜。

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

池星舒知道司陌昂對天文的熱愛,她知道他曾在高中時就鑽研於行星,甚至用物理推算出來它的運行軌跡,大學時更是雙修了天文學,勤奮求知程度教授都自愧不如,他在觀測星空時能七十八小時不吃不喝盯著天文望遠鏡,甚至能在熱帶山間熬一年隻為求證穀神星的存在。

可以說,他如今的天文成就完全是他自己耗費了無數精神心血才得來的。

他的堅韌毅力不息的探索精神是天文學界裡人人都敬佩的,他得到的所有讚譽都是應得的,眾人心服口服。

如此將天文事業視為生命的司陌昂,如今,竟跟她說他要結束放棄了。

可池星舒口中說不出詰問的話,因為她知道,司陌昂決定要放棄的這個過程,冇有人比他更痛苦。

他聲音很低很沉:“父親病重隻能靜養,不能再把持家族事業,我是家中獨子,我若不抗,誰來抗?”

司陌昂的家世,池星舒是知道的,他背後是司氏集團,赫赫有名的商業帝國,如此富貴,司陌昂本可以在家當繼承產業的富家公子哥,可他一心撲在天文上,不愛商道。

他的父母都很開明,知道他熱愛天文,就全力支援他,還在國家的購置天文設備時捐過款,是極其明智且尊重兒子喜好的。

雙親能在他需要的時候支援他,而他又豈能不在雙親困難之際幫扶,接管司家企業。

那豈不是枉為人子。

黑雲密佈在他心間,催壓撕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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