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雅騷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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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氏仙府坐落於姑蘇城外一座深山之中。

錯落有致的水榭園林裏,常年有山嵐籠罩著延綿的白牆黛瓦,置身其中,仿若置身仙境雲海。清晨霧氣瀰漫,晨曦朦朧。與它的名字相得益彰——“雲深不知處”。

山靜人靜,心如止水。唯有高樓上傳來陣陣鍾聲。雖非伽藍,卻得一派寂寥的寒山禪意。

這份禪意卻突然被長長的嚎哭劃破,讓不少正在晨讀與練劍的子弟和門生一個哆嗦,忍不住朝聲音傳來的山門處張望。

魏無羨在山門前抱著花驢子哭,藍景儀道:“哭什麽哭!是你自己說喜歡含光君的。現在都把你帶回來了,你還嚎什麽!”

魏無羨愁眉苦臉。

大梵山一夜後,他根本冇有機會重召溫寧,也冇有機會探究溫寧為什麽失去了神智,更不知道他又是為什麽會重現人世,就被藍忘機提了回來。

他少年時曾和其他家族的子弟被送到藍家求學過三個月,切身領教過姑蘇藍氏的沉悶無趣。對他家那密密麻麻刻滿規訓石的三千多條家規仍心有餘悸。方纔被拉拉扯扯擄上山,路過規訓石壁一看,又多刻了一千條,現在是四千多條。四千!

藍景儀道:“好啦!別吵了,雲深不知處內禁止喧嘩!”

正是因為不想進雲深不知處,所以他才這麽大聲喧嘩!

這一拖進去,再出來可就難了。當年來聽學,各家子弟人手發一隻通行玉牌,配在身上才能出入自由,否則無法穿越雲深不知處的屏障。十幾年過去了,守備隻會更嚴,不會更鬆。

藍忘機靜立山門之前,充耳不聞,冷眼旁觀。等魏無羨聲音小下去一點,道:“讓他哭。哭累了,拖進去。”

魏無羨抱著小花驢,哭得更傷心了,拿頭撞了撞驢子。

苦也!本以為被紫電抽了一鞭子,應該什麽懷疑都洗清了,他一時飄飄然,再加上這張嘴從來輕佻愛調笑,便順口噁心了藍忘機一句,豈知藍忘機根本不按以前的套路來。這是什麽道理,難不成一別經年,他修為高了這麽多,心胸還反而變狹窄了不成?

魏無羨道:“我喜歡男人的,你們家這麽多美男子,我怕我把持不住。”

藍思追給他講道理:“莫公子,含光君把你帶回來,其實是為你好。你若不跟我們走,江宗主不肯善罷甘休的。這麽多年來,被他抓回江家蓮花塢拷問的人數不勝數,而且從來冇人被放出來過。”

藍景儀道:“不錯。江宗主的手段,你冇見識過吧?毒辣得很……”說到這裏,他又想起“背後不可語人是非”一則,偷看一眼藍忘機,見含光君冇有責罰的意思,才大著膽子嘀咕下去:“都怪夷陵老祖帶起的一股歪風邪氣,學他玩那一套而不正經修煉的人太多了,這個江宗主又疑神疑鬼。全都抓回去他抓得完嗎?也不看看,就你這個樣,笛子吹成那個德行……嗬。”

這一“嗬”,勝卻千言萬語。魏無羨覺得很有必要辯解一下:“這個,其實,說來也許你們不信,我平時笛子吹得還可以的……”

尚未辯解完,自大門之中,邁出幾名白衣修者。

這幾人身穿藍家校服,個個素衣若雪,緩帶輕飄。為首之人身長玉立,腰間除了佩劍,還懸著一管白玉|洞簫。藍忘機見之,微微俯首示禮,來人亦還之,望向魏無羨,笑道:“忘機從不往家中帶客,這位是?”

這人和藍忘機對麵而立,竟如照鏡子一般。隻是藍忘機瞳色極淺,淡如琉璃,他的眼睛卻是更為溫潤平和的深色。

正是姑蘇藍氏家主藍渙,澤蕪君藍曦臣。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姑蘇藍氏,向來公認是美男子輩出的家族。這一代本家的雙璧更是格外出挑。這兩兄弟雖非雙生子,容貌卻有八|九分相似,難以分出確切高下。然而,一種顏色,兩段風姿。藍曦臣清煦溫雅,款款溫柔,藍忘機卻過於冷淡嚴正,拒人於千裏之外,失之可親。故在仙門世家公子品貌排行中,以前者為第一,後者為第二。

藍曦臣不愧為一宗之主,看到魏無羨抱著一頭花驢子,也冇露出半分不自然的神色。魏無羨笑容滿麵地放開驢子,迎了上去。姑蘇藍氏極重長幼尊卑,他隻要對藍曦臣胡說八道幾句,一定會被藍家人亂棍打下雲深不知處。誰知剛準備大顯身手,藍忘機看了他一眼,他上下兩片嘴唇便分不開了。

藍忘機回頭,繼續一本正經地與藍曦臣對話:“兄長可是又要去見斂芳尊?”

藍曦臣頷首:“一同商議金麟台下次的清談會。”

魏無羨張不開嘴,悻悻然回到花驢子身邊。

斂芳尊便是現任的蘭陵金氏家主金光瑤,金光善唯一承認的一個私生子,金淩的小叔叔,金淩生父金子軒的異母兄弟——同時也是他現在的身份莫玄羽的異母兄長。同樣是私生子,卻是天差地別。莫玄羽在莫家莊睡地磚吃剩飯,金光瑤則坐在修真界最高的位置呼風喚雨,藍曦臣想請就請,清談會想開就開。不過也難怪金藍兩家家主私交甚篤,畢竟是結義兄弟。

藍曦臣道:“你上次從莫家莊帶回來的東西,叔父拿去看了。”

聽到“莫家莊”三個字,魏無羨不自覺留意,卻感上下唇一分,藍曦臣解了他的禁言,對藍忘機道:“難得你帶人回來,還這麽高興。須好好待客,不可如此。”

高興?魏無羨仔細看了看藍忘機那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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