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蒙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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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停靠在丹東車站。

仝蘭芝一路打聽著來到丹東一建公司,找到一建公司相關負責人。負責人又吩咐其他人員,把仝蘭芝帶到了陳廣良住的醫院。

當仝蘭芝看到躺在病床上消瘦虛弱的丈夫時,忍不住鼻子一酸哭出了聲。

見到妻子,陳廣良躺在病床上伸手抓住仝蘭芝的手久久不願鬆手。

仝蘭芝著急地從頭看到腳,關切地問:“你這是得的什麼病?好好的怎麼就病了呢?”說著說著,她又哭了起來。

陳廣良低聲說:“開始就是肚子一陣一陣疼,一會一會兒上廁所,後來就發高燒,拉出來的都是膿和血。”

仝蘭芝責怪丈夫道:“你是不是吃什麼臟東西了?經常跟你說講衛生,你總是不當回事。你吃飯了嗎?俺出去給你買去。你先喝點熱水吧。”

仝蘭芝拿過暖瓶給丈夫倒碗開水。

仝蘭芝拿起飯盒到醫院外麵的小飯館裡,買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麪條,她特意讓掌櫃的在麵裡加了個雞蛋。

陳廣良坐起身吃著麵,享受著妻子關愛的目光。

“三十六床!發藥了。”護士推著小車進來。

仝蘭芝接過藥,問:“醫生!三十六床是什麼病?”

護士瞟了一眼乾淨利落的仝蘭芝,說:“中毒性箘痢。”

“還要多久能治好?很嚴重嗎?”仝蘭芝又問。

“你是三十六床家屬吧?你去問問主治醫生吧。”

護士不耐煩地說,“三十七床!拿藥了。”

仝蘭芝幫助丈夫把藥喝了下去。

她拉開床頭櫃抽屜,看到半個金黃色的玉米麪餅,心疼又帶有一些責怪的語氣說:“不說到了這裡能天天吃白麪饅頭的嗎?怎麼就吃這個?”

她扶起丈夫靠在床頭,打來熱水給陳廣良擦臉,忍不住叨叨著:“怎麼弄成這個樣子的?你在朝鮮那麼艱苦、危險,也冇見你這樣。”

主治醫生領著一群同行進來。

他走到陳廣良病床前,親切地問:“怎麼樣?今天好些了嗎?”

陳廣良看著醫生說:“俺感覺好些了,謝謝你救了俺的命。”

“哈哈,不是我救了你,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主治醫生笑著說。

妻子不解地看著丈夫,又看了一下醫生。主治醫生開口向一起進來的同行們說:“當時,從勞動教導隊送來的中毒性菌痢患者,共有二十多個人,屬三十六床病情最重,當時還發了病危通知書。最後通過救治,逐漸好轉的隻有兩三個人,其中就有三十六床。同樣的病,用同樣的藥,那些病情不太重的確都抬出去了。而三十六床雖說病情最重,卻反而好了。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主治醫生看著同行,大家都搖頭表示不解。

主治醫師接著說:“是三十六床這位病人,從不虧欠自己的嘴巴。他不論發多高的燒,不分飯菜的好壞,他都能把它吃下去。而那些抬出去的人,發了燒以後不張嘴吃飯,在腹中無食和細菌的雙重打壓下,身體就徹底的誇了。所以我說三十六床是自己救了自己。這也說明瞭病是七分養三分治的這個道理。”

主治醫生說完領著一群人出去了。

仝蘭芝從主治醫生的口中,聽到勞動教導隊幾個字,她詫異的看著丈夫,問:“什麼勞動教導隊?剛纔醫生說你是從勞動教導隊送過來的,什麼意思?”

仝蘭芝一時懵圈了。

陳廣良正一肚子冤屈無處訴呢,他躺到床上,給妻子詳細地說了半年多來,在東北的遭遇。

陳廣良到一建二分公司當副隊長後,他虛心向隊長請教,向隊裡的工人同誌學習,累活苦活搶著乾。二分公司施工的進度居其它幾個分公司的前列,年底總結大會上公司領導還點名錶揚了他所在的公司。

春節過後原二分公司隊長,調到總公司去了,陳廣良升為二分公司隊長。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他就帶領工友們掀起了你追我趕的生產建設熱潮。第二把火就是解決工人的家庭實際困難,兩地分居的夫妻設法讓他們團圓;第三把火就是針對有經濟困難的,陳廣良出頭去找上級領導,想方設法給予酌情補助。工友們心裡自然很感激,紛紛擼起袖子投入到了熱火朝天工作當中。

高強度的勞動,每月二十九斤定量口糧,雖說比全國其他地區的標準高了好多。但是,高強度的勞動,工人們不到飯點肚子就跑起了火車。幾年的饑荒,人們肚子裡冇有一點油水,飯量都特彆大。

有一天,工友張大柱他家屬,和公司辦公室主任胡百行的家屬,一起拿糧本去買口糧。她無意間看到他們家大人都是每人每月三十二斤口糧。

建築工人們每天在腳手架上,爬上爬下的高強度的體力付出

口糧卻比做行政工作的人員少?這個發現在工友們中間傳開了,大家憤憤不平。

陳廣良特意召集工友們開了一個會,會上他希望大家不要輕信不利於團結的流言,還是要積極的做好本職工作,不要影響工程進度。

後來,陳廣良從多個方麵暗暗地探聽調查,證實公司裡確有此事。行政辦公室人員口糧確實高於一線出體力的勞動群體。

國家明文規定,工作在一線的體力勞動者,每月口糧標準高於行政人員三斤。可在一建公司裡卻是是相反的!

陳廣良在一次座談會上,就這個問題給領導們提了幾條意見。

公司孫書記也非常重視這個問題,通過深入調查覈實後,批評並處分了胡百行等有關負責人,立刻落實了工友們應有的福利待遇。

好景不長,在一天夜裡,大家在宿舍裡睡得正香,一輛小車開到二分公司宿舍門外。下來幾個人,大呼小叫地叫出陳廣良,說是領導有事找他。

陳廣良就這樣跟著那幾個人上了車。

其實根本不是有領導找他,而是被某些人打擊報複,戴上了莫須有的右派分子的帽子。

陳廣良上車後著急地問:“有什麼緊急情況嗎?”

車上人並不說話,而是直接把陳廣良送到丹東市勞動教導隊。

勞動教導隊裡,生活設施差不說,夥食標準也非常的低。衛生狀況差的就更不用說了,到了勞動教導隊時間不久,就出現集體感染中毒性菌痢的事件。二十幾個人搶茅坑都搶不過來。身體虛弱又吃不進去東西的,頻繁的拉了幾天後就徹底的躺下了,甚至丟了性命。

發燒、血便使人渾身無力,冇有食慾。陳光良每天咬牙強行吞下粗茶淡飯。他告訴自己不能把命丟在這裡,家裡還有妻兒老小呢。

他不停地寫申訴狀交給管教,但每次都被管教訓斥道:“右派分子,還想翻案。”

隨手將訴狀材料丟置一邊不予理會。

同時感染箘痢的工友,每天都有被抬了出去的。勞動教導隊的領導這才緊張起來,將剩下的二十幾個人,轉到了丹東市二院接受治療。

陳廣良轉到二院躺在病床上,看到隨來的管教和以前的管教有些不一樣,並不對他們吆五喝六的。他試探著托他遞交上自己的申訴材料,這位善良的管教將訴狀立刻交給了勞動教導隊的李隊長。

李隊長仔細地看了陳光良的訴狀,來到陳廣良病床前,說:“你這明顯是被某些人打擊報複了。為工友的應得利益給領導提了幾條意見,算什麼罪名呢?你說你這個右派當的冤不冤?就你這身份,解放軍

誌願軍,可以說是老革命了,竟然也有人對你下黑手,還因為這個病差點丟了性命。

把你家人地址給我,我替你給她以一建公司的名義發個電報。讓你妻子來拿上你的訴狀往上告,向上反應,為您喊冤。我不信冇有公理。回頭我再把你的申訴轉給一建公司孫書記一份。”

聽了陳廣良的遭遇,仝蘭芝握著丈夫的手攥的更緊了,她搖著頭說:“你真是本性難改。”

以後的幾天,仝蘭芝拿上丈夫寫的申訴狀,先找到教導隊的李隊長。在李隊長的指點下,

仝蘭芝來到丹東一建總公司,找到公司黨委孫書記。

孫書記收下訴狀,讓仝蘭芝在醫院好好照顧陳廣良,等他的訊息。

十多天以後,陳廣良的身體在醫護人員和妻子的細心照料下,漸漸的基本恢複了正常。

一天早上,仝蘭芝正在照顧丈夫吃早飯。

丹東一建公司領導派人提著水果來到陳廣良病床前,轉達了公司誠摯的慰問。並正式地宣讀了關於撤銷對陳廣良同誌右派分子的錯誤的處理決定,從即日起,恢複陳廣良同誌的名譽,恢複原職。特彆還提到分配給陳廣良同誌一套住房,歡迎把家屬也調來丹東,夫妻二人一起建設邊疆。

陳廣良聽來人宣讀完畢,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麵無表情的凝視著病房的一角,並冇有表現出人們期待看到的那種欣喜若狂。

為打破僵局,仝蘭芝麵帶笑容地向公司領導和來人表示了感謝,冤情得到昭雪,是當下最大的好事。

陳廣良悶聲懟妻子說:“本來就是胡百行他們不對,事情敗露後打擊報複我,把我偷偷地送進勞動教導隊,害的我差點命都丟了,謝什麼謝?”

那兩個人看陳廣良還滿腹怨氣,難為地手在胸前搓來搓去,抱歉地安慰著陳廣良。

仝蘭芝送他們離開病房時,不好意思地對那兩個人說:“俺們家那人不是衝你們的,還請你們多多諒解。”

那兩個人說:“大姐,我們能理解,陳隊長受了冤屈,遭了那麼大罪,放到誰身上都氣不過。”

陳廣良恢複名譽後心情一下敞亮了,渾身都感覺到了輕鬆,並很快辦理了出院手續。

出院後,他與仝蘭芝來到教飯隊找到李隊長,深深地表達了感謝之情。

李隊長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並說:“一建的上層領導還是能主持公道的,特彆是孫書記,還給你爭取了一套住房,回到單位後好好乾,二分公司的弟兄都還等著你呢。記住,輕易不要得罪小人。”

陳廣良卻憤憤地說:“那個傷心之地我是不會再回去了。”

不論好心的李隊長如何勸阻,也不顧妻子的苦苦勸說,陳廣良絕然地拉著妻子來到丹東火車站,登上了南下的火車。

陳廣良就這樣,把複轉軍人證、檔案一起永遠地留在了丹東一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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