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切都會有的

-

小驢車駛進了小王坎村,道路兩邊被烈日烤的葉片邊緣發黃的白楊樹,在風中搖曳著,發出“嘩嘩”的聲響,彷彿在鼓掌歡迎著新主人。

陳廣良把行李提進門,仝蘭芝牽著兩孩子跟在後麵進來。

她環顧著這個屬於自己的家:一張占滿半間屋子的大炕,炕上放著一床棉被,一個搪瓷大碗,一袋麪粉;炕前的地上有兩隻鐵皮打製的水桶和一個臉盆,再無其它。

“媽!我要喝水。”小燕拉著媽媽的衣襟說。

小芳也嚷嚷著:“媽!我也要喝水。”

仝蘭芝也感到嘴裡乾澀,陳廣良把兩個孩子抱到炕上坐下,對妻子說:“坐幾天火車累了吧?在炕上坐下歇一會兒,我去燒水。”

陳廣良到路邊抱來一把黃柴,放到門旁的土灶邊生上火,往鍋裡添水蓋上鍋蓋。

隔壁尤家娃女人聽見動靜從屋裡出來,熱情地問:“老陳!你接到家屬了嗎?”

陳廣良開心地說:“接到了,在太陽下曬了一路,都要喝水呢。”

“先到我屋裡拿嘛,現燒咋來得及呢,把人渴壞了。”尤家娃女人說著話轉身進屋去了,冇多會兒就提著一壺開水過來啦。

一進門兒她就像見到了老熟人一樣說:“他陳嫂子,你可是來了,你看著這屋裡冇個女人咋行列。”

小芳和小燕拿起炕上的大搪瓷碗,一口氣一人喝了一碗水,小芳端了一碗水遞給媽媽。

仝蘭芝見有人進來,忙從炕上站起打著招呼,看著眼前頭上包著方巾、身材矮小的女人說:“謝謝了,不知怎麼稱呼你?”

尤家娃女人說:“你咋還那麼客氣咧,都是離開家鄉來闖生活的,大家互相照應著是應該的,額叫王玉花,老社員們都叫額尤家娃女人,你叫額啥都成。”

仝蘭芝喝完水,說:“尤嫂子你來多長時間了?這裡可真荒涼呀。”

王玉花笑著說:“這地方和口裡不能比,不過這裡能吃飽肚子,我們定西那裡缺水,莊稼長不起來。咦!看你細皮嫩肉的叫人心疼呢。”

仝蘭芝疑惑地說:“這地方也缺水呀,下了車走了一路看那地上連個草都不長,進了村兒纔看到幾棵楊樹。”

王玉花說:“你剛來不知道,這裡坎兒井的水可多呢,你看你一會做飯時還缺啥,儘管到我那屋去拿。”

仝蘭芝又環顧屋子一圈兒,說:“尤嫂子,你看看這哪像個家?”

王玉花不以為然地說:“慢慢來,啥都會有的。”

陳廣良被煙燻地流著淚進來說:“水燒開了!”

仝蘭芝冇好氣地說:“就一個碗,四張嘴讓我們怎麼喝?連個裝水的暖瓶都冇有。”

陳廣良說:“暖瓶有呢,在劉一德屋裡冇拿過來。咱們一會兒去再買一個。”

仝蘭芝拿起臉盆兒倒了點兒水,給孩子和自己洗了把臉,隨丈夫到公社供銷社門市部添置了手頭用的東西。回到家看門口堆放著的土塊,吩咐陳廣良挑水和泥,在屋裡靠近炕的牆邊砌起兩道一米高的墩子,撿來橫七豎八的樹枝密密鋪在上麵,在往樹枝上鋪上一層泥巴攤平,一張桌子就做好了,家裡盆盆碗碗的東西就不用躺到地上了。

與陳廣良隔著兩間屋子住的沈樹盛妻子葛素華,睡醒午覺以後看到同鄉家裡又和泥又搬土塊兒的,帶著女兒好奇地來串門兒。

“呦,我說這老陳怎麼一下變得這麼勤快了呢?原來是媳婦和孩子來了。”葛素華說著俏皮話進來了。

正蹲在地上收拾東西的仝蘭芝忙站起來讓坐,兩個人互相打量著,仝蘭芝說:“聽口音你也是老家人。”

葛素華看看還濕漉漉的桌子,說:“你怎這麼能嘞,剛來就弄了個泥桌子,俺都來一個多月了,家裡除了鞋不在炕上,剩下什麼東西都堆在炕上。”

仝蘭芝客氣地讓葛素華坐在炕上,看著她領著的女兒說:“你家孩子該跟俺家小燕差不多大呢。”

葛素華說:“五歲多了,你家小燕多大了?”

仝蘭芝說:“俺家小燕四歲了。你這孩子長得像你,大眼睛,好俊呐,你也剛來這兒嗎?”

葛素華說:“孩子她爸來支邊都兩年多了,整天叫俺來。以前是三個人住一間屋,你說怎麼來呀?今年熬到一人住一間了,這不俺纔來嘛。”

葛素華走出門開玩笑似的對陳廣良說:“陳廣良,你那泥巴還剩那麼多,給俺用吧,俺也學你們支一個土塊桌子。”

仝蘭芝連忙對丈夫說:“你再活些泥,找些樹枝來。”

三個大人開始忙活起來,三個孩子一會兒功夫已經玩的親密無間了。

傍晚時分,社員們陸續從地裡收工回來。

陳廣良的屋裡擠滿了人。

陳廣良一個一個給妻子介紹著:“

這是繞子隊長,這房子就是他領著我們蓋起來的。”

仝蘭芝看著身材高大、深眼窩、滿臉鬍子拉碴的饒子隊長,微笑著彎腰致意,說:“隊長你好!”

繞子隊長右手放在胸前也行了個禮,豎起大拇指說:“陳廣良,你的羊剛子這個,她剛來你的房子就變樣子了。”

沙紀建,劉一德,沈樹生的在炕前空地上轉了一圈兒,也齊聲說:“就是,就是,媳婦孩子一來,這馬上就有家的樣子了。”

沈樹生說:“陳廣良,聽俺家媳婦說,你家媳婦一來就在屋裡用土塊兒壘了一張桌子,還幫俺們也壘了一張。”

沙紀建在旁邊喊著:“仝大姐,俺們是近老鄉呢,俺大姐跟你家孩子她姑五八年一起來支邊的。”

劉一德搶過話去高聲說:“你和仝大姐有俺近嗎?俺上識字班時就認識他們倆了。”

大家在一起鬨騰了一會兒,繞子隊長說:“我們該走了,這個幸福的時間留給他們一家子。”

大家笑著走了。

仝蘭芝蹲在地上擇已經蔫吧了的韭菜,陳廣良坐在炕上摟著兩個女兒;仝蘭芝突然抬頭問:“怎麼冇見和你一起來的夏仲天?”

陳廣良說:“他前幾個月被招到縣煤礦去了,那裡缺個醫生,正好他在部隊時當過衛生員。

仝蘭芝說:“這種好事咋就讓他攤上了呢?”

陳廣良說:“他猴精猴精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空就往公社跑,跟公社裡麵的乾部都混了個臉熟。”

仝蘭芝說:“以後再有這樣招工機會,你也去試試。”

“俺不去!工作單位裡勾心鬥角的,哪有這兒好。你看饒子隊長,還有那些老社員多淳樸。人和人之間相處不用耍心眼子。”陳廣良提高了嗓門兒說。

仝蘭芝洗好韭菜,到隔壁馬玉花家裡要了一小塊兒發麪引子,和了一盆兒高粱麵。在門外的土灶上生上火,燒一鍋稀飯撒上些韭菜葉子,盛到碗裡端到炕上。

在火車上犒了幾天幾夜的娘幾個,終於能喝到一口熱飯了。

小燕抓起一塊饢啃了幾口,突然又把饢甩到炕上說:“這個饃饃咬不動,我要吃煎餅。”

陳廣良把小燕抱到自己腿上坐下來,說:“爸爸教你,這樣吃,就能咬動了。”

陳廣良拿起一塊兒饢,悶到稀飯碗裡片刻,然後拿起來一咬,又酥又香。

仝蘭芝好奇地問:“饢是你自己做的嗎?”

陳廣良說:“每個月繞子隊長都會叫幾個老社員的家屬,幫我們打一坑饢。”

仝蘭芝說:“這個繞子隊長像個家長一樣,挺讓人暖心的。”

“鐺!鐺!鐺!”一陣悠揚的聲音響起。

陳廣良快速地吃完飯,放下碗筷對妻子說:“晚上又要開會了,你帶孩子早點休息,我去開會了。”

仝蘭芝問:“什麼會?”

“這幾天‘四清工作組’天天召集社員開會,說肅清黨內有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陳廣良一邊下炕一邊穿著鞋,說著就要往外走。

仝蘭芝急忙說:“等會兒,俺要和你一塊兒去,當權派不就是領導嗎?你可不要在會上亂說話,前幾年的教訓還不都是因為得罪了領導。”

陳廣良站在門口關切地問:“你不累嗎?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

仝蘭芝不再說什麼,默默地穿好鞋帶上兩個孩子跟丈夫出了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