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千裡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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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裡,仝蘭芝儘心地帶著兩個妹妹在家陪伴著娘,做著家務和針線活,她眼見著娘因思念民福一天比一天瘦了,還時常會偷偷的抹眼淚。

仝蘭芝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她讓二妹在家看好小妹,自己跑到中大街自家店鋪裡。

民建正在忙著招呼幾個顧客,仝掌櫃在翻弄著櫃裡的商品。蘭芝不作聲地走到櫃檯裡麵,給爹空著的茶杯裡沏上茶。

仝掌櫃忙完手中的事,走過來問蘭芝:“家裡需要什麼嗎?爹給你錢去街上買。”

“爹!你累了吧?快坐下歇會。”仝蘭芝把爹拽到板凳上坐下。

“爹!你管管俺娘吧,這幾天不是小弟來信了嗎,俺娘每天都要讓俺把小弟的信念好幾遍給她聽,還偷偷的抹眼淚呢。”

仝民建這時也湊了過來,蘭芝給三哥說:“三哥!你注意到冇有?娘一天天的瘦了呢。”

自民福離家後,老伴整日承受著思念小兒之苦,仝掌櫃何嘗不知呢?

兄妹二人與父親一起反覆商議後,決定由民建陪同母親到民福所在部隊去一趟。

仝蘭芝跑回到家,把這個好訊息告訴了娘,

仝邱氏立馬來了精神。她迫不及待地打點包袱,把平時捨不得吃的點心也裝進包袱裡。囑咐蘭芝連夜支鏊子攤煎餅:“煎餅你弟最歡喜吃了,多放點小麥麵。”

仝蘭芝遵成孃的旨意,拌了一大盆麪糊,點著油燈在鍋屋裡一直攤到東方顯出了魚白肚。

娘和三哥路上的乾糧,加上帶給小弟的全都做好了。

從小弟來信中知道,他在揚州第十五步校學習呢。揚州在哪裡?蘭芝也說不清楚,聽爹說要坐好幾天船沿運河一直向南走呢。

兩天以後,一切準備妥當,民建推著獨輪車,一邊坐著娘,一邊放著包袱沿淮海公路向東出發了。

到達宿遷後,民生與娘在運河碼頭登上了去往揚州的輪船,

仝邱氏出遠門了,仝掌櫃一大早出門後要等到傍晚才能回來,這個家在白天,仝蘭芝就成了家裡的老大。

仝蘭芝在家一邊照顧著兩個妹妹,一邊抽空擺弄著孃的針線筐。

到了晚上,她早早地照顧著爹和妹妹吃過晚飯,一切收拾妥當等妹妹睡下後,仝蘭芝便坐在燈下,手裡拿著一個新剪製好的

鞋底,戴上頂針飛針走線起來。因為鞋底太厚,往往針穿過去後要使很大勁才能拔出來。鞋的尺碼很大,顯然不是給她自己做的。

自上次在中大街演出到現在,已有好幾個月了,一直冇有機會再見到他,仝蘭芝在心裡莫名地想著。

她暗暗地怪平日裡常來串門的仝桂香,這幾天也不知怎麼了,也不來串門了。

這天午後,仝蘭芝把鍋碗洗刷乾淨,去屋裡又端出針筐,她剛坐到堂屋門口,忽聞門口一陣狗吠聲,接著就聽小妹“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蘭群帶著哭腔扯著嗓子喊:“大姐!快來呀,小妹的手被狗咬了。“

仝蘭芝扔掉手裡的針線慌忙跑出來,看到小妹的右手被狗咬傷了,嘴張的像瓢一樣撕心裂肺的大哭著。

仝蘭芝慌亂地背起小妹就往鎮衛生院跑,回頭對蘭群大聲說:“你在家看著門兒,彆亂跑!”

仝蘭芝一口氣揹著小妹跑到鎮衛生院,滿走廊裡都是小妹的哭聲,仝蘭芝慌得冇有了平日裡的文靜,全然不顧的大喊著:“史先生!史先生!”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醫生,聞聲急忙從一個掛著白布簾的室內衝出來,他就是鎮衛生院唯一的醫生:史先生。

史先生先看了看蘭勤的傷,然後柔聲的安慰道:“不礙事,不礙事!彆怕啊。”

史先生抱起蘭勤進了治療室,蘭芝緊張的跟在史醫生身後。

史醫生打開一瓶藥水兒,讓蘭芝抓住蘭勤亂動的傷手,拿一個小夾子夾出一個白色的棉球,輕輕地為蘭勤清洗傷口;史醫生又拿出一個小瓶子從裡麵夾出一個深色的棉球,在蘭勤傷口上反覆擦拭,不一會兒血不流了,蘭勤也停止了哭嚎,一抽一抽地盯著塗滿紫色藥水的小手。

史先生直起身來出去了,一會兒他手裡拿著藥方回來告訴仝蘭芝:“去取藥吧!過幾天就好了。”

史醫生說罷就要走。

仝蘭芝急忙拉住史醫生說:“史先生!小妹的手還冇包呢。”

史先生笑著說:“不用包紮!狗咬的傷口不用包,放心吧,去拿藥吧。”

仝蘭芝背起小妹來的藥房視窗,她把藥方遞到裡麵,裡麵的人把藥方扔了出來,告訴仝蘭芝:“先去對麵窗**錢再來。”

仝蘭芝這纔想起來時太慌亂,根本冇有帶錢,她小聲的朝視窗裡麵說:“能給俺先把藥取上嗎?俺來時太急了忘帶錢了,一會兒俺給你把錢送來,行嗎?”

藥房裡的人搖著頭說:“不行。”說完把藥單扔了出來。仝蘭芝拿著藥單再次低聲央求著。

“把藥單給我”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仝蘭芝背後傳來,仝蘭芝回頭一看,隻見陳廣良手拿藥方向收費視窗走去,她一時慌亂地不知說什麼。

陳廣良交了藥費取好藥,背起蘭勤,衝仝蘭芝笑了笑,說:“我送你們回去。”

仝蘭芝跟在陳廣良身後邊走邊小聲問:“你到衛生院做什麼來啦?”

陳廣良頭也不回地說:“俺來複查一下傷,準備參加誌願軍到朝鮮去。”

陳廣良簡短的一句話,讓他的身影在仝蘭芝心裡瞬間又高大了許多。

仝蘭芝幾乎用崇拜的目光看著陳廣良的背影,她小跑幾步追上陳廣良說:“俺也想去參加誌願軍!”

陳廣良轉頭看著仝蘭芝說:“你們姑娘好好讀書就行。”

仝蘭芝不服氣地說:“等打敗美國鬼子回來,俺再讀書也不晚!”

仝蘭芝稍顯興奮起來,彷彿已經穿上了誌願軍軍裝。“今天遇見你真是太巧了。”

陳廣良笑著說:“俺也覺得是呢,有日子冇有看到你了,俺天天從中大街上過總也冇能遇見你,最近忙啥呢?”

“俺娘不在家,俺要在家裡給爹和妹妹做飯,哪也去不了。”仝蘭芝嘟著嘴說。

她遠遠的看見蘭群坐在門口正常她這邊望呢,蘭群看到大姐跑著迎上來,她看看趴在陳廣良背上的小妹,又奇怪地看看陳廣良,問道:“你是誰呀?”

陳廣良微笑著冇有吭聲。

仝蘭芝忙給二妹介紹道:“他是姐在宣傳隊的朋友。”

仝蘭芝連忙把小妹從陳廣良背上抱過來,對陳廣良客氣的說:“進屋喝杯水吧!”

陳廣良忙擺手說:“不用!不用呢,俺還要回衛生院找史先生。你到家了,趕緊照顧小妹吃藥吧。”說完陳廣良轉身走開了。

仝蘭芝抱著小妹,站在門口看著陳廣良走遠了。

仝蘭芝給蘭勤喂好藥後,把小妹抱到床上拉好蚊帳,她坐在床邊靜靜地陪著小妹。可她的心緒卻翻騰起來:從第一次在台下遠遠的見到他,

到在文藝宣傳隊與他不期而遇的相逢,都令仝蘭芝難忘。當呼吸著有著他的氣味的空氣,感受著他身上那讓人無法掙脫的磁場時,一切是那麼的美好。仝蘭芝忍不住設想著未來有他相伴的日子,哎呀!看自己都胡想的什麼呀,這要讓人知道了還不笑話死啊。

仝民福結束了新兵連的集訓後,被分配到駐紮在揚州的十五步兵學校。

這天天氣異常悶熱,在校門口站崗的仝民福,汗水浸濕了他的軍裝,盯在臉上的蚊子都被汗水衝的無處立身了。

即使如此他仍然緊握鋼槍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前方。校門口不時有人走過,一切顯得都是那麼的正常。

突然,正前方有兩個身影讓他心跳加速起來,這身影怎麼那麼熟悉呢?他不自覺的揉揉眼睛,定睛仔細又觀察一遍,那男的怎麼那麼像三哥呀,旁邊的那個老太太不是娘嘛。不可能呀,蘇北到這裡遠的呢,是我太想家了出現的幻覺吧。那兩人走的越來越近了,仝民福定定神再看時淚水已不受控製的奪眶而出。

“娘!三哥!”仝民福嘴唇哆嗦著喊,他從哨位上向前誇了一步又立即縮了回來。值班的首長接過仝民福的槍,說:“我來替你站崗,去吧!”

仝邱氏聽到有人喊娘,拉著民建的手停了下來朝哨兵打量。仝民建確定是民福後也激動地喊起來說:“娘!是四弟,四弟!“

當日思夜想的兒子就站在自己麵前時,仝邱氏抓住民福的手久久不願鬆開,生怕一鬆手兒子又不見了。看到兒子比離家時更高更壯了,仝邱氏那顆懸著的心放下來了一半。

仝邱氏和仝民建在部隊領導的安排下,住進了專為來隊探親的軍屬準備的招待所。

來部隊探親的軍屬還真不少,十人一桌的大飯桌坐滿了七大桌,早上就有乾飯吃,中午六菜一湯加白米飯還不限量。

仝邱氏隻享用了一天,就對民福感慨道:“天天這樣吃,跟做大席一樣,那得多少歐!”

仝邱氏問民福:“你們一天天吃的啥?”

民福告訴娘:“天天有米飯、饅頭吃,但最愛吃的還是娘帶來的煎餅。”

仝邱氏疼愛的用手點著仝民福的額頭說:“你算是掉到福窩裡了,就算在家裡也冇有這麼好的飯給你吃。我這心呐,可算是放下來了。自打你不吭聲撇下娘走了,娘是成天哭天抹淚的,現在娘看到你在部隊過得這般好,可惜了俺的眼淚了。”

仝邱氏和民建到部隊的第三天,就收拾好包袱準備坐船回家。

仝民福的班長聽說後,急忙來到招待所找到大娘,小心地詢問:“大娘!你好不容易來一趟,為啥這麼著急的要走?是不是部隊上哪裡冇有做好讓您不高興了?”

仝邱氏急忙擺手說:“首長同誌!你千萬彆這麼想,是部隊上對俺們太好了,俺不想再給你們添亂了。孩子在隊伍上吃得好住的好,還有書讀,俺還有啥不放心的了呢。”

“大娘!孩子到了部隊你儘管放心,你老人家既然大老遠的來了就多住幾天嘛。不瞞你說,有些來隊的家屬一住就是個把月呢,你和他們比可是太不一樣了。”

“俺是覺得在這啥也不乾,天天白吃白喝的太顯眼了。”仝邱氏不好意思地說。

仝邱氏與民建在離家近二十多天後,滿麵春風的回來了。

西後街的家裡頓時熱鬨起來,左鄰右舍的鄉親,嘰嘰喳喳的圍擠在堂屋,伸著脖子聽仝邱氏繪聲繪色地講一路上的見聞。

麻嬸子打斷仝邱氏的話說:“他嬸子!看把你高興的,俺看你從回到家笑得就冇有合過嘴呢。”

桂香她娘笑著大聲附和著:“一點都不假!”

民建在一旁說:“自從娘到了部隊,見到民福,在冇有見娘愁眉苦臉過,天天臉上都是帶著笑呢。”

仝邱氏揮著手說:“那可真是的,你們不知道啊,部隊裡可好了,比在家裡好!”

仝邱氏把“好”字音拉得長長的,“部隊裡天天有乾飯吃,俺們到了後,住在那個什麼招待所,好吃好用的管夠。俺可心明白了,俺這半年多的眼淚算是白流了。”

桂香她娘羨慕地問:“那你咋不多住幾天嘞?”

仝邱氏不屑地撇了一眼桂香她娘,說:“這在那白吃白喝的

就夠給人添亂的了,俺可不是那些不知好歹的人。”

眾人聽了都笑起來。“你還彆說啊,還真有住的賴著不走的人家,得讓人來攆,那自己臉上能好看嗎?俺們臨走前,隊伍還把俺娘倆來回的車馬費都替俺們付了呢!”

仝邱氏大聲得意地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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