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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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黎懷刀那邊士氣正盛,陶駕不想具有特殊意義的天子近衛因此消耗,原本提議是他們去守住退路,卻被鍾知微拒絕。

鐵甲營所在的地方地勢稍高,鍾知微居高臨下地看著來人,發覺對方隊勢已散,直接下令衝鋒,霎時間,以逸待勞了許久的鐵甲營,便化作了一片分割不開地烏雲,向著來敵滾滾壓了下來。

鍾知微本人率先衝鋒,她早知黎懷刀武力強橫,決意親自來迎,手中一杆長槍上下翻飛,正麵撞上了對方的鋼刀。

刀槍一撞,鍾知微感覺虎口發麻,竟然有種當日與蕭西馳比拚的感覺。

黎懷刀也難掩麵上震動之色,他自從連續擊敗陶駕之後,便不把天下英豪放在眼中,如今卻在一個毫無名氣的年輕將軍手上碰了壁。

雙方交手一合之後,都對對方的實力有所瞭解,當下又是電閃雷鳴般的數十招過去,鍾知微越戰越勇,黎懷刀也是鋒芒畢露,他正打得興起,忽然聽見坐下戰馬嘶鳴一聲,兩條前腿竟就地跪了下來。

黎懷刀曉得情勢不妙,在馬背上一撐,人不落地,直接換到了親兵的坐騎上,然而他換馬的速度雖快,鍾知微的動作卻更快,她牢牢抓住眼前的機會,狂風暴雨般連續刺出十多槍,最後一槍直接穿過黎懷刀的肩甲,在對方左肩留下了一道深刻入骨的傷口。

黎懷刀吃痛,下意識勒馬後退,這一槍不算重傷,然而他自從上陣以來,還是第一次吃這樣的大虧,當下決意召騎兵隨到自己身側,然而展眼望去,卻發現那些士卒的狀況比自己更糟。

一個眼熟的黎氏小將奮力砍了敵人一刀,卻被對手仗著騎術精妙躲過,那些來自鐵甲營的騎兵能在縱馬的同時攻擊,卻不用擔心自己因為身形不穩墜於馬下,他們如一陣黑色的旋風般衝了過來,手中長刀泛著森然寒氣,刀刃劃過黎氏族人的身軀,將他們攔腰砍成兩段。

黎懷刀目眥儘裂——隨他來到此地的都是西夷的勇士,如今卻被建平人像殺雞殺狗一樣殺得毫無還手之力!

第72章

如果給黎懷刀更多的時間來分析的話,他便能想清楚,西夷騎兵用是矮馬,建平騎兵用的則是高頭大馬,兩者的體型跟力量都存在著極大的差異,就算他自身實力與鍾知微相當,但他的坐騎卻無法支撐長時間的戰鬥——原本在丹台兩州,是矮馬更有行動上的優勢,但配置了馬鐙跟馬掌的建平騎兵卻能毫不顧忌縱馬踏過滿地碎石,在敵人的軍隊中縱橫衝殺,而且行動異常穩當,完全不必失去平衡而墜落。

重騎兵衝擊帶來的壓迫,在這個時代屬於技術方麵的降維打擊,就算黎懷刀冇有趁夜渡河趕路,並用心維持軍隊陣營,在正麵相遇的情況下,也依舊無法阻擋麵前這支可怕的鐵甲怪物。

黎懷刀心知此刻已然無法再跟鍾知微糾纏下去,他大聲號令,想要糾集士卒脫身離去,這些軍隊都是西夷本地人,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來自黎氏跟勞氏,親族鄉鄰之間,一向比在地方征召的散兵更能服從軍令,可惜他現在麵對的是天子的鐵甲營,在這支騎兵麵前,黎懷刀一向自傲的軍隊凝聚力也被打得粉碎。

——鍾知微訓練士卒的方法來自於出身現代社會的溫晏然,而且這些騎兵在北苑中同吃同住同行,關係親厚,行動起來當真猶如鐵板一塊。

親衛們護著黎懷刀往後退,這些兵將雖然也堪稱悍勇,卻完全不是鍾知微的對手,一位黎氏出身的小將見同袍被戮,忍不住拍馬上前,雙手持戟,全力架住了鍾知微的銀槍,然而一觸之下,卻覺全身劇震,兩條手臂痠麻難耐,竟然直接從馬背上落下。

鍾知微並不停頓,把槍身往前輕輕一送,直接刺穿了對方的胸膛,她在馬背上往前看,發覺黎懷刀此刻已經在親衛們的擁簇下,與自己隔了百步之遠,鍾知微並未追擊,而是取下背上天子親賜的的桑角弓,輕舒猿臂,將弓弦拉滿,一箭流星般射向敵方主將。

黎懷刀在撤退時,一直注意左右穿插閃避,然而他冇料到鍾知微弓術精妙如斯,被一箭射中了胸口,離心臟隻差兩寸,他大叫一聲,吃痛之下,忍不住用力勒住韁繩,坐下戰馬受驚嘶鳴,幾乎要把主將從背上掀下。

親衛惶急:“將軍!”

黎懷刀為了穩住軍心,一咬牙直接掰斷箭頭,大喝道:“我無事,隻是手臂中箭而已!”

此刻隨在他身側的都是黎氏親族,人人願效死力,靠著人命的堆積,總算護送著主將撤退到了鍾知微長箭射程之外,尤其令他們感到幸運的是,那位來自建平的將軍不知為何,竟然冇有全力追趕,反倒忽急忽緩,給了他們整合士卒的時間。

跟在黎懷刀身側的幕僚不知想到了什麽,麵色驟變,然後策馬靠近主君,急切道:“請將軍速速摘冠收旗!”

在這個時代,普通士卒們主要是靠主將頭盔上的翎羽跟旗幟來辨認方位,一旦將這兩樣撤去,西夷這邊的隊伍必定會因為群龍無首而陷入混亂。

黎懷刀聞言微微怔住,隨即麵色大變。

他忽然想到,以麵前這些玄甲騎兵之強橫,難道當真無法將自己殘存的親衛的陣勢衝散麽?敵人刻意給他們整合隊伍的機會,自然是為了一網打儘。

憑黎懷刀的能力,不該想不到這一點,然而他自交戰以來,始終順風順水,在今日之前,從來冇有把自己置於獵物的角度思考過。

黎懷刀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不該忽略的人,那就是今夜渡河追擊的目標陶駕。

他此刻雖然反應過來,卻終究遲了一步,就在幕僚匆匆忙忙收旗的時候,嘹亮的衝殺聲從兩翼響起,原本屬於陶駕的隊伍分成兩部,像鐵網一樣兜住了他們的後路,身為老將,陶駕考慮問題一向細緻,他知道自己手中兵卒不如鐵甲營那般強悍,也冇有想著與硬碰硬,派出去的騎兵隻是稍加牽製,免得敵人散開,他最主要的攻擊手段是安排在兩側山林中的弓箭手——如今西夷的殘存士卒都被聚攏到了一起,可被攻擊的麵積過於廣闊,他手下那些遠程兵就算閉著眼睛射箭,也能命中。

自從出兵以來,陶駕一直隱忍,直到此刻,終於有了全麵反攻的機會!

黎懷刀的親兵集結到了主將的麾下,他們習慣了彼此援引,不肯輕易拋棄同袍,然而這樣的習慣到了此刻,反而變成了巨大的劣勢,讓他們化作一個巨大的靶子,任憑敵人攻擊。

砍殺聲跟慘叫聲混雜在一起,像是洶湧的浪潮,衝擊著西夷的軍隊,看著這一幕,黎懷刀忽然呆立當場,猛然間明白過來——之前王遊的命令冇錯,他確實與後軍脫離得太遠,如今孤懸在外,冇有任何可能獲得援救,黎氏的那些精銳騎兵,也全都會因為自己的魯莽而被葬送。

為了與建平相抗,西夷此次統共匯集了十六萬人馬,其中騎兵三萬,步兵五萬,負責輜重運輸的民兵八萬,對外號稱五十萬大軍,而那三萬騎兵中,最為精銳的一萬人,一半在自己這裏,一半在王遊那邊。

今日一役,看似隻是輸了一場,但實際上卻損失了西夷大軍的半數精銳!

想到這裏,黎懷刀頓時心痛如絞,本來止住的血液再次從箭傷處往外湧,他不再退後,反而向著敵軍主將的方向衝了過去,鍾知微遠遠望見,無聲歎了口氣,催馬上前,抽出長槍應戰,十來合過去,將氣力衰竭且心存死誌的黎懷刀挑於槍下。

主將既死,剩下的士卒們頓時失去了戰鬥的力量,有人痛哭流涕,有人乾脆舉刀自儘,剩下的大部分則在倖存的小校跟曲長們的帶領下,選擇了束手就擒。

陶駕感慨:“陛下足智多謀,我軍今日能得此大勝,全因陛下聖斷如神。”又道,“黎懷刀在前麵營中還留了一些人馬,咱們要不要趁勢回攻?”

他其實早有進攻之意,不過尊重鍾知微天子親信的特殊身份,加上性情持重,並不以資曆自傲,所以選擇了跟對方商議。

鍾知微聞言一笑,從懷中取出兩隻錦囊,她將第一隻錦囊打開,裏麵裝了一張寫有“珠混魚目”的字條。

陶駕心領神會——天子不知為何,十分喜歡把計策裝在錦囊當中,這個計策的名字本該是魚目混珠,然而皇帝年少促狹,便特意做了修改。

鍾知微行動果決,立刻挑了一些人換上西夷軍的衣服,他們借著夜色掩飾,順利渡過那條小河,大搖大擺地進入敵人的地盤,等留守之人發覺情況不對時,已然迴天乏力,她幾乎可以算是兵不血刃地手下了這座三日前才被黎懷刀奪下的大營。

可惜在此之後的營盤卻冇那麽容易到手。

鍾知微跟陶駕也並不著急,他們先將降卒仔細收攏了起來,免得再次生亂,又安排全軍休息半日,等到第二天夜色降臨之後,才悄悄摸到已然有所戒備的敵營附近,趁機發動了攻勢。

同樣是選擇了夜襲,鍾陶兩人卻比黎懷刀謹慎得多。

大營外頭,靠近山林的地方,一個負責守衛的西夷士兵正在值勤,他看見一個衣著相仿的同袍泰然自若地向自己走來,有些奇怪,正想問一問對方的來意,卻忽然發現那個“同袍”麵目陌生,並非自己相熟之人。

西夷士兵心中一驚,正要出聲示警,然而還未來得及動作,就被一個不知什麽時候摸到背後的敵人給割斷了脖子。

鮮紅的血液落在地上,與雨水混在一起,無聲無息地滲入到泥土當中,在此方細如輕紗的雨幕中,西夷軍隊外麵的哨兵於一片安靜中被陸續拔除,建平軍隊占據了他們的位置,將敵人的軍營圍在中間。

鍾知微親至前線督戰,她安排下弓弩手,讓士兵們將裹著油脂的碎布頭綁在箭矢上,點燃後射入大營當中。

明亮的火光驚破了夜色,燃燒的弓箭流星雨一般落下,最快燒起來的是馬廄跟普通兵卒的住處,頃刻間就變成了一片火海,戰馬嘶鳴,開始四處衝撞,士卒們從睡夢中驚醒,瘋狂奔走呼號,或許是因為火勢來得太猛,也許是因為剛從夢寐中醒來,思緒尚且混亂,又或許是因為與朝廷對抗帶來的心理壓力在失意時集中爆發,這個營盤中居然出現了“營嘯”的糟糕情況。

營嘯就是炸營,指的是士兵們在夜裏忽然間失去了控製,開始無序行動,同時彼此攻擊,炸營的時候,主將的威信降到了最低,將領的號令難以往下傳達,一片混亂間,負責管理這個營盤的勞氏族人,竟然被驚馬給生生踐踏而死。

對於鍾知微等人而言,炸營是意外,但眼前熊熊燃燒的火勢卻並非意外。

本次出征前,天子從少府那邊調用了大量物資,因為丹台兩州多雨,所以特地多備了不少動物毛皮製作的氈布,那些氈布上麵浸了油,名義上是防水,實際上的作用是在特殊情況下,充當易燃物使用。

除了這些特殊物資之外——

鍾知微歎息:“果然是東南風。”

東南風從東南吹向西北,她親眼看著,火勢從此地一路向西蔓延,借著下方的熊熊火光,鍾知微打開了第二隻錦囊,裏麵的紙條上也隻有乾淨利落的四個字“火燒連營”。

在出征之前,鍾知微曾請教過天子,到底該如何使用火燒連營之計,畢竟丹台兩地的人口都不算多,西夷那邊的軍隊冇必要把營帳建得太近。

天子卻道,那些連營,不是讓西夷建,而是由他們自己建,到了交戰的時候,先示之以弱,然後再請君入甕。

在黎懷刀等人高高興興地進駐到建平的大營中時,其實便已自動走入到了要命的圈套之內。

*

選擇在今夜動手的,並非隻有鍾知微一人。

陶駕從來安城下一路被打退到此地,所率領的前軍好幾次都差點被黎懷刀直接打散,不過他也藉此機會,將一些小股部隊借著失蹤跟逃竄的名義散了出去,其中有一股,就由陶荊帶領。

離開大部隊後,陶荊等人就一直蟄伏在叢林當中——作為不知道遊戲係統能提供詳細輿圖功能的人,陶荊十分懷疑天子其實早早就做好了與西夷開戰的準備,不然難以解釋對方如何能在短時間內,選定好建造營盤的正確地點,他仔細研究過地圖,確定隻要按照天子的指點建造,那些營盤一旦失火,便容易使得火勢氾濫,除此之外,營盤周圍都有便於隱匿的地方。

陶荊心下暗自欽佩,陶氏一族多年來一直潛心收集西邊的情況,瞭解得居然不如天子一人清楚。

連日的叢林生活讓陶荊有些虛弱,要不是身邊帶了淡酒以及可以過濾水源的白礬,他此刻說不定已經因為生病而失去了戰鬥力,他潛伏得並不困難——黎懷刀等部由於戰況推進得過於順利,根本來不及清掃周邊,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陶荊接到了信使捎來的口信,鍾將軍已經來了,這些散出去的人,也要做好反攻的準備。

親衛振奮道:“今天校尉親自過去麽?”

陶荊笑:“等了那麽久,自然是要親自過去。”

親兵感慨:“這些日子,校尉當真是受委屈了。”

唯有他們自己人曉得,當初陶荊被調往後方,原因根本就不是押運糧草,而是防著被人偷襲,他們固然要失敗,卻不能直接潰敗,而是在撤退之餘,保證主力的基本完整。

陶荊冇有反駁親衛的話,其實他說的等,指的並不是這段叢林生活的時光,而是在建平的悠長歲月。

陶氏一族中落已久,直到今時今刻,因為天子的緣故,他才總算有了能洗刷先輩恥辱的機會,又如何能夠不親自動手?

*

鍾知微跟黎懷刀交手的地方叫做門曲坡,溫晏然雖然不能在[戰爭沙盤]上看到敵方的情況,卻能準確掌握到自己人的動態。

從來安城下那一戰開始,係統就一直瘋狂刷訊息。

[係統:

[戰役][來安之戰]失敗,騎兵數量減43,步兵數量降低231,民兵數量降低549,糧草總量減少87石,士氣降低5點。

勝敗乃兵家常事,請玩家再接再厲。]

[係統:

[戰役][xx之戰]失敗……]

溫晏然一時間有點驚奇——從穿越到現在,她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的遊戲係統能以如此高頻率的方式展現存在感,與之前怎麽戳都冇反應的係統簡直是判若兩統……

夜半時分,後衙中依舊亮著燈火。

本來已經入寢的天子忽然披衣而起,坐到了平時下棋的窗邊,內侍們知道近來戰局不利,也不敢出言勸說,隻一麵派人去急尋池左丞跟張右丞過來,一麵小心侍奉天子。

溫晏然倒冇有失眠,不過在收到重要訊息時,遊戲麵板會通過震動的方式來破壞宿主的睡眠質量,她算了算時間,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索性直接起身。

披著玄色外袍的天子靠在憑幾上,打開了隻有她一人能看到的麵板,跳過一片戰敗通知的刷屏,直接選中最新的一條——

[係統:

[戰役][門曲坡之戰]勝利。]

一刻之後,係統通知的詞語發生了變化——

[係統:

[戰役][門曲坡之戰]大捷。

玩家達成成就[以少勝多]、[錦囊妙計]。]

第73章

可能是贏得太乾脆了,匯報完[門曲坡之戰]大捷後,係統就再度陷入了安靜。

——之前打敗仗的時候,係統會顯示隊伍折損情況,然而勝利之後,卻冇有收穫的詳細資訊。

溫晏然:“……”

她的係統果然隻支棱了那麽一下而已,果然還是不能指望太多。

內侍倒了杯溫水過來讓天子潤喉——新帝跟先帝的習慣不同,戌時後便不再飲茶——池儀等人接到訊息後,也匆匆趕來侍奉,不過剛到門口,就有同僚出來告知,說陛下喝了水後,又再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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