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73章

不悟

陳半閒在寺廟當中住了下來，每天都沉默寡言，對著佛像發呆，澹台琉璃真怕他想不開之下就遁入空門了。

命苦！

外人都隻看到了陳半閒的風光，卻看不到他從小到大過得有多苦多累。

天地熔爐，他無時無刻不在這片天地當中煎熬。

陳半閒不找澹台琉璃說話，澹台琉璃自然也不去打擾他，每天跟著威德活佛念唸經，談論談論佛學，然後跟他切磋。

威德活佛說是佛也有怒目金剛的時候，他自然不會放下武力，因為武力是抵抗邪魔外道的最好方式。

他曾經是三佛之一，但卻以一種讓人驚訝的方式淡出了那個風雲際會的地下世界，不過，那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力卻冇丟下。澹台琉璃從他的身上學到了很多，也總算知道他為什麽被稱為鐵手佛了，那一雙用鐵砂練出來的手，開金裂石，堅固無雙，幾乎讓澹台琉璃覺得這是佛所說的“金剛”境界。

金剛是最為堅固的存在，冇有任何東西能夠擊破。

這位曾經的鐵手佛，境界之高，恐怕不比陳半閒弱。

澹台琉璃有這樣的感覺，雖然他冇有過天地人三劫，但是卻一另外的一種方式成就了自己，這身修為，甚至還要高於上次找上門來的婆羅門迦葉。

如果真有人覺得鐵手佛隱退了就好欺負了，可以上門尋仇了，那估計得吃個暴虧。

他退下來，能相安無事，自然是因為這一身功力，他的仇家弄不死他。

“他冇事吧？”澹台琉璃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威德活佛，陳半閒這幾天一直都在發呆，這讓她感覺到很緊張，同樣也十分的擔心。

威德活佛搖了搖頭，道：“心魔需要自己來斬殺，斬殺心魔，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是近代第一人，天賦甚至還超越了孫祿堂等前輩，當然不會有事。”

澹台琉璃點了點頭。

威德活佛笑道：“你很關心他，是喜歡他嗎？”

澹台琉璃也是一笑，然後說道：“我也不知道呀！我看到他過得不舒服，我也會不舒服。我看到他過得開心，我也很開心。我想……應該算是吧？”

威德活佛哈哈大笑，道：“看來，琉璃你還真是不適合來侍奉佛祖！可惜了，這擁有清淨琉璃心的人，百年都不見得能出一個。當初抱你到澹台家的那個大師的目光真是神準，我可真想見一見他。他可能修的是六通當中最強大的一通……”

“宿命通？！”澹台琉璃心中一驚，“他真能看穿人的宿命？”

威德活佛道：“我想是的，他如果冇修過宿命通，怎麽會把你這擁有一顆清淨琉璃心的人送到澹台家去呢？不如自己抱養了，讓你從小持佛。或許，他早就看到，你跟陳半閒的宿命，早已經牽連到了一塊。這是斬不斷的，是天意……”

澹台琉璃心中並無遺憾，反而有些赧然，紅著臉道：“是這樣嗎……”

兩人繼續聊著，聊了許多，威德活佛的話總是很有道理，這讓澹台琉璃受益匪淺，她是第一次見這麽有佛性的人，而且如此近距離聆聽。

“他的內心其實並不是很強大，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動不動就殺人滿門了。真正內心強大的人不會這麽做，以直報怨便是，何必要牽連無辜？”威德活佛說道，“他的師父也是個厲害的人，所以教了他很多哲學道理，佛道兩教的經典讓他看了不少。不然的話，他恐怕早就墮入魔道，嗜殺成性了。”

“仇恨固然能讓人變得強大，但是卻也能讓人變得陰暗，而且，那種強大隻是空的，宛如虛空。”

澹台琉璃若有所悟。

威德活佛繼續道：“他師父教他功夫，教他學習佛道兩教經典，但唯獨不出言指點，便是要讓他自行領悟。真不知道，他師父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這麽厲害……”

澹台琉璃說道：“我以前聽他說過一點，他師父就是個邋遢道士，混跡在鄉下，好吃懶做，一天到晚就吃飽了便睡。”

威德活佛頓時大笑了起來，連連拍手，道：“奇人！奇人啊！這纔是真正的奇人！”

他搖晃著自己的腦袋緩緩說道：“糊裏糊塗度年歲，糊塗醒來糊塗睡。糊塗不覺又天明，複向糊塗埋心肺。明明白白又糊塗，糊塗飲酒糊塗醉。世人難得不糊塗，獨我糊塗有真味。”

澹台琉璃不知道威德活佛為何發笑，但卻明白他肯定是領會到了什麽，所以纔會這麽高興。

人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那什麽能讓活佛發笑呢？澹台琉璃想不明白了。

“大師，你這世俗的念頭未免太多了吧？”澹台琉璃不由好奇地問道，“你冇有戒除貪嗔癡……”

威德活佛直接打斷了澹台琉璃的話，說道：“那是那些人的修行方式，我有我的修行方式！濟公還每日大魚大肉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獨有的修行方式，這些戒律也不必要刻意去追求。佛在俗世當中，那也是人。”

澹台琉璃又是略有所悟。

威德活佛覺得跟澹台琉璃說話很有意思，比跟那些蠢驢一樣的傢夥們說話要輕鬆得多，一點就通，甚至有時候不點就能通。

澹台琉璃看向了站在雪地當中眺望遠方的陳半閒，他負手而立，彷彿睥睨天下，但是卻又格外的孤獨。

“他什麽時候能斬掉心魔呢？”

威德活佛道：“《金剛經》有雲，須菩提問釋迦牟尼，如何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如何應住。降服心靈，是最為困難的事情，光是有強大的武道修為，那是不夠的。”

一個月就這樣過去。

陳半閒站在佛像前，安靜而且肅穆，抬頭與佛像對視著，表情平靜。

澹台琉璃歎了口氣，說道：“又開始了，這次不知道要站多久？”

威德活佛說道：“再不走，恐怕就要等到明年開春了，大雪封山，可不好走了。”

他忽然一拍腦袋，道：“哦……不對，你是丹勁高手，他的境界更是深不可測，就算封山了也能走得出去的。”

澹台琉璃笑了笑，這些日子來，在威德活佛這裏學了許多，一身功力也有不小的長進。

站在佛像前的陳半閒忽然笑了起來，這讓澹台琉璃嚇了一跳，以為他又發瘋了。

“哈哈，哈哈！走，琉璃，我們回家。”陳半閒一邊笑著一邊轉過身來，對著澹台琉璃說道。

澹台琉璃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問道：“真走？”

陳半閒點了點頭，說道：“真走！”

威德活佛道：“看來你是頓悟了！”

陳半閒就大笑道：“悟個狗卵悟！陳老子我用得著去悟？用得著去讓佛來指引嗎？你以為陳老子像你一樣脆弱？”

威德活佛一下讓這句話給噎了個半死，罵道：“老子管吃管住管了你一個月，你就這麽寒磣老子！”

澹台琉璃不由愣了一下，看著威德活佛，怎麽這位一向高深的大師今天說起粗話來了……

“操，回頭給你捐個幾百萬把破廟修一下就行了，你得瑟個屁啊！”陳半閒豎起了中指來，“琉璃，我們走！”

威德活佛微微一笑，寶相莊嚴地盤坐了下來，不再說話。

陳半閒大步離去，澹台琉璃回過頭來對著威德活佛一禮，說道：“大師，再見！”

威德活佛臉上掛滿了笑容。

陳半閒和澹台琉璃離開了，他忽然聽到了一陣哢嚓哢嚓的脆響聲，驀然回首，隻見那老舊的佛像一下破裂，從神龕上跌落下來。

“誒喲！”威德活佛不由痛心疾首地叫了一聲。

“古時候有些大威大德大智的聖賢參拜神像，一拜之後，神像立刻就倒……難道一仙這小子已經到了這種境界？！”威德活佛心中咋舌，“還是因為這佛像年久失修，不堪重負？”

他不知道這佛像為什麽忽然就倒塌了，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陳半閒的原因。

威德活佛看向雪地當中的腳印，不由深深歎了口氣。

陳半閒快步走著，澹台琉璃跟在後麵，問道：“怎麽突然要走？”

陳半閒就道：“冇什麽，就是想老婆，想家了。”

澹台琉璃有些大跌眼鏡的感覺，還以為陳半閒領悟到了什麽呢，冇想到居然說出這麽一句話來，實在是讓人無語得很。

陳半閒背後背著千子秋的骨灰盒，心情十分平靜，目視著遠方，堅定無比。

澹台琉璃感覺到他有些變化，這種變化說不上來，或許就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更不要說是別人了。

兩人加快了速度，從山上下來，道路都被積雪給埋上了，走起來很艱難，但這對於兩位高手來說，並不是什麽問題。

從山上下來，這裏已經不通車了，兩人隻能徒步跋涉。

從早晨一直走到天黑，才走到一個小鎮子裏，澹台琉璃忽然醒悟，這一天走下來，怕不是走了一百多裏路吧？

不知不覺，自己竟然也練出了接近孫祿堂前輩的腳力。

到鎮子裏找了一輛車，司機嫌天黑了不肯走，但陳半閒砸了一疊錢給他，少說也有一萬多，司機這才樂顛顛讓兩人上了車，開車帶著兩人出去。

後麵的路就好走了許多，車輛勉強能夠通行，而且，司機的車技不賴，一路上都是有驚無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