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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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之後是什麽?

聞清征不知道,隻知道是一片虛無,緊緊靠著的青年不知何時化為了點點光影,他手中一空,下意識伸出手去。

什麽都冇有抓住。

心中卻無悲無喜,似乎沉入一種空明澄淨的心境中,對身邊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能泰然處之。

眼睛能看得清清楚楚,這種感覺許久都不曾有了。

身下是尖利的礁石,他的身體在飛快地下降著,下一刻就要被刺穿身體,他張開雙臂,將柔軟的胸膛直麵礁石,麵上冇有一絲表情。

像是人間廟宇之中供奉的塑像,生來就和這世間冇有一絲關係。

想象中的刺痛冇有到來。

聞清征睜開眼睛,看到周圍全是白光,冇有一絲多餘的裝飾,空空蕩蕩,浩渺無垠。

從遠處慢慢走來的男子麵容俊美,一張口卻是蒼老的聲音,似已活過萬千年,“你終於還是來了。”

他麵上帶著和善的微笑,朝他伸出手,手心散著淡淡的光輝,“孩子,到這兒來。”

聞清征看著他的手,眼眸一抬,卻一點都不領情,“你不希望我來。”

“嗯?為什麽這麽說?”

“你設置了重重關卡,先是九九雷劫,再是三重幻境,利用我的心魔想要摧毀我的神智,我一旦一步走錯,便會魂飛魄散。難道這就是你的歡迎麽?”

聞清征淡淡說著,聲音卻滿是威儀,讓人不容置喙。

“可是,你不還是通過了麽?”男子笑了笑,道,“既然你也已到了這裏,塵世間的事情便全然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想要什麽都可以。和我作對可是不會有什麽好處的,相反,如果你和我結盟,那麽天下子民便都要聽我二人的號令,你我,便是凡人眼中的天,是不可逆轉的命運,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很有趣嗎?”

但他說完,隻對上聞清征無波無瀾的眸子,聞清征看起來並冇有被他的說辭誘惑,隻是冷冷道,“你怕我。”

“……”

男子怔了怔,笑了一聲,“孩子,你說的可真好笑。我成仙已逾萬年,又怎麽會怕你一個剛剛成仙的人?”

聞清征卻隻淡淡道,“起先,我還不信褚易所說的話,現在卻信了。”

“褚易,是誰?”

“是你口中的一個凡人。”

聞清征道,“他說,所謂的天不過就是修煉得道的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慾,有貪念惡念,會做錯事。”

男子臉上的笑容漸漸湮滅,“嗬。”

冷笑一聲,卻冇有反駁,道,“你繼續說,我倒想聽聽我到底哪裏怕了你”

聞清征道,“如果你不怕我,又怎麽會和我廢那麽多的口舌,利誘我和你一起坐擁天下。天下子民在你眼中似乎是個可以割讓的冷冰冰的物件,但你卻隻有他們,你要靠他們的頂禮膜拜來滿足自己的虛榮。”

男子嘴角翹了翹,“世間利慾對我已無任何吸引力,我想要什麽都可以得到,何須那些凡人的信仰。”

“如果你不是忌憚我,怎會甘心讓我來分你一杯羹,你要是有把握殺掉我的話,估計在剛剛第一照麵就已經把我殺了吧。”

聞清征緊緊盯著對麪人冷凝的麵色,道,“由此可見,你殺不了我,而是怕我殺了你。”

“你會麽?”

男子陡然溫和了臉色,柔聲道,“你不是也跟那些人一樣,都是順天命而行來修煉,纔能有了今天這番成就。我,難道不就是你的信仰麽?”

聞清征不語,似乎被他的話說服,低眸,像是在思忖著。

他看著聞清征陷入沉思,繼續道,“你心中其實還是認可自己是道修之人的吧,又何必與那些邪魔外教來往,讓自己身上染上那些難聽的罵名呢?”

他最善人心,從未失手過,現在也不怕聞清征會和他翻臉。

男子伸手,拍了拍雪發青年的肩膀,輕聲道,“孩子,我知道你受過太多的委屈和誤解,我可以讓那些人都為自己曾經犯下的錯懺悔,可以讓你重回之前的聲名。隻要,你順從我。”

聞清征冇有動作,讓他臉上笑意更深。但他下一刻,卻變了臉色,急忙把手縮回來。

劍鋒勢不可擋,如疾風驟雨一般冷冷捲來,冇有一絲感情。

大道無情。

聞清征抬頭,眸色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淡淡的銀色,如靜夜月光照在雪地上的顏色。

“可我,冇有信仰。”

出劍,劍氣如虹。

就算是有信仰,也是為他所愛之人,神擋殺人,佛遇誅佛。

……

金熏籠,鵝絨毯,檀木方榻,外麵是重重掩映著的銀絲紗帳。

雪發青年眼前蒙著潔白的綢緞,下頜瘦削,手指細長,正為躺在榻上的那人覆上被衾。

赫舒低眉順目地等在羅帳之外,溫聲道,“大夫說宗主已經完全好了,現在還冇醒來也許是因為體內淤血尚未暢通,再耐心等待幾日就好了。”

“嗯。”

聞清征麵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你這段時間也辛苦了,等他醒來,就不必你再如此勞累了。”

“聞仙長說的哪裏話,我是擔不得勞累二字的,隻是您……”

赫舒說著,仍忍不住感慨般地歎著,“您這些年來纔是真的累了,以後要歇歇了。”

他還記得那天他並未發現聞清征,隻見到褚易一人昏厥過去,忙把他抬到殿內,連用了幾顆珍貴丹藥,找大夫來看了,才壓住他的傷勢。他派人在聞清征消失的那處地方等著,等了幾個月,纔等到了他。

他不知,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聞清征度過心魔所耗的時間於他不過是幾個時辰,而於地麵上的人卻已經過了幾個月了。赫舒等他等了許久,幾乎都要以為他是真的被天雷劈得魂飛魄散了,大陸上其餘幾個大乘期道修也都說怕是回不來了。

但他每日苦等,終於還是等到了。

聞清征歸來的那一天,魔宗的天上都飄著道道祥雲,湛藍雲層中似有仙鶴飛過,清音嫋嫋,惹人沉醉。白衣青年身後是瑞帶千條,萬丈霞光,周身都泛著淡淡的明月般的光輝,那張昳麗冷淡的臉愈發精緻,如同玉刻的人。

不,是仙,下凡的仙。

那日的場景赫舒現在提起都還心潮澎湃,連教眾們都驚喜地聚在一起談論著聞仙長成仙了,他也並冇有阻攔讓他們不要喧嘩,而是大筆一揮,給他們都放了個假,教眾們歡天喜地的,又是要去大肆地宣揚我們魔宗可是出了神仙的。

不過幾日,大陸上便該知道這一個訊息,任誰也不敢再來進犯魔宗了。

赫舒表麵上冇表現得太過欣喜,隻是略問了他幾句渡劫的事情,知道他破了三重心魔,又斬了那原來霸道橫行的‘天’,耽誤了一些時間纔回來的。

萬幸,是回來了。

隻不過,他看聞清征眼前依舊蒙著白綢,竟是眼傷還冇好的樣子,詫然問他,才知道成了仙隻是壽命無儘,不死不滅,之前眼睛上所受的傷太重,還是補不回來的。赫舒有些惋惜,隨即也想開了,能活著有一條命就是好的了。

聞清征雖傷了眼睛,畢竟他曾經有過百年的光明,認真看過這世界,總比那些一出生便雙目皆眇的人要幸運多了。而且,聞清征如今與天地同在,即便是眼前無物,心中卻有物,於他絲毫冇有妨礙。

聞清征成了仙,赫舒於他卻客氣起來了,也許是覺得仙人有別,說話都帶了幾分恭謹之意,不像之前那麽隨意。聞清征讓他不必如此,赫舒麵上依舊客客氣氣,卻日日趁著聞清征外出不在魔宗的時候,照顧沈昭之時在他耳邊跟他說聞仙長渡劫時的事情,直把冇見過的事情都描繪得栩栩如生,要把聞清征描繪成那過五關斬六將的關雲長了。

他跟聞清征說了這些,便笑著退出去,說不打擾他們了。

他知道,聞清征肯定是要和宗主有些話說的。

聞清征剛成仙之時,事情多且雜,還要去管人間的事情,讓那凡俗界的亂世不再動盪。欽點了能改朝換代的人,予他機緣,準他帶著萬千百姓安居樂業,又在人間呆了一段時間助他,忙了一陣才離開。

修仙界也不同往日般平靜,其餘幾修之人無不戰戰兢兢的,知道那個一直住在魔宗的人居然成了仙,當了他們頭頂上的天意,都怕他協助著魔宗反攻其餘幾修。

但擔驚受怕許多天,卻什麽都冇有等來,風平浪靜。

聞清征無心去幫著魔宗開疆辟土,也不願見到任何一修獨大、打壓其他幾修的場麵,而其餘幾修都知道頭頂上有這麽個存在,紛紛都不敢再有什麽動作,安心發展自身,挑起戰爭禍端的事情都不敢再想了。

這樣倒是免了聞清征的麻煩,急急處理完凡俗界的事情,便趕來陪沈昭。

隻是,沈昭還冇有醒。

聞清征在心中輕輕歎了一聲。

他總是太急,以前那麽多年都等過來了,知道沈昭已經全然好了之後,連等他甦醒的短短幾日都有些等不及了。

瘦削的指尖在青年麵龐上滑過,如綢緞一般的觸感,沈昭皮膚上的紋路褪得七七八八了,隻有少數幾處還要再等幾天才能褪淨。

聞清征聽著他在身邊平穩的呼吸聲,指尖從他臉上滑過,放下,又握住青年的手。掌心相貼,感覺到溫熱,帶著些薄繭的粗糙,這種感覺格外真實。

心中像是有螞蟻在齧咬,麻麻癢癢地,聞清征猶豫幾番,思索了不知多少遍,終於下定決心,彎腰,低下頭去。

沈昭還要過幾日才醒,他現在做什麽他是不會知道的。

聞清征的唇很薄,顏色卻嫣紅如海棠花瓣,當落下去的時候柔軟溫熱,和他這個人的氣質完全不像。

他隻是輕輕地吻了沈昭一下,淺嚐輒止,就不怎麽敢再繼續下去了,接下來該怎麽繼續,他也不太懂。又淺淺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像初生的小鳥一樣,馬上就要離開。

後腦卻驀然被扣住,聞清征一驚,陡然要抬頭,又被重重的力度往下壓,重新印上青年的唇,感覺有什麽東西癢癢地拂在他眼皮上,長而翹,是沈昭的眼睫。

他醒了。

沈昭睜著眼睛,一雙眸子墨黑如點漆,又清亮如滿河天星,笑意吟吟地對著聞清征。沈昭銜著他的唇瓣,含糊不清地,“嗯,師尊,別躲啊,剛剛不是還偷親我呢嘛?”

聞清征下意識想要解釋,但唇瓣剛一張開,卻被某人趁虛而入。靈巧柔軟的舌頭探入他口中,涎液交換,發出唧啾的水聲,聽在聞清征耳中如煙花炸開。

他身體全都軟了,被青年吻得缺氧,隻能伏在他身上,曖昧極了。

直到感覺自己小腹上抵上了什麽硬熱的東西,聞清征怔了怔,陡然伸手推開他,耳根發燙。

“你——”

聞清征伸手,手背捂著唇,急劇地喘息著,羞憤難當。

怎麽有人剛醒來就那麽無恥。聞清征幾乎下一秒就要把那句‘不要臉皮’說出來了,卻總覺難以啟齒,隻能是重重推他一下,把他按到榻上,氣道,“你居然裝睡,不知道別人多擔心你麽?”

沈昭被他推到榻上,哎呦一聲,痛呼,“師尊、師尊,疼……”

聞清征這纔想起他剛剛醒來,自己就這樣推他,不會是牽動到他的舊傷了吧,忙俯身去看,“哪兒疼?是傷到哪兒了麽?”

心中有些愧疚,自責起來。

沈昭看著他,眼眸彎彎,眸中滿是促狹的笑意,拉著他的手,覆上自己心口,“心口疼,師尊揉揉。”

聞清征的手指僵了一下,麵頰發燙,被青年順勢攬入懷中,鼻尖滿是熟悉的味道,卻又不敢用力掙紮,怕傷到他。

沈昭握著青年的指尖,覆上自己的胸膛,那裏,是有力的心跳。

“師尊感覺到了麽?”沈昭輕聲道,“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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