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玉華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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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詩會所在的別院是去年大皇子得勝皇帝新賞的,就在城東十幾裏外的玉華山腳,遂名曰“玉華山莊”。整個別院占地200多畝,將玉華山景緻最好的一塊地方都圈了進去,足可見皇帝對大皇子的寵愛。

別院後頭有個極大的園子,那園子半倚著玉華山,裏麵小溪潺潺,綠樹遮天蔽日,夏日納涼是再好不過了。

此時的園子裏隻見許多小有名氣的文人墨客三三兩兩的散落在各處,或舉杯談笑或賞景吟詩,麵上看去都端得一副閒適自在。殊不知這裏頭有多少人想借這詩會出一出風頭,好鞏固一下自己的名聲或者得到大皇子賞識。

要知道大皇子尚武,極少會辦文會,他現在又是風頭正盛,所以今日受邀之人都非等閒之輩,若能在此出一出風頭,極有可能一鳴驚人。

可燕肅打定主意今日低調行事,所以來的不早不晚,與幾個相熟之人打了招呼後便找了個極不起眼的角落坐那品酒賞景。

大皇子是今日的東主,自然要最後到場,所以現在他還未到,園中的氣氛也相對輕鬆。

園中除了被邀請的客人之外便到處都是穿著統一,麵上帶著客套微笑的侍女穿梭於人群中,為客人添酒或送些小點。

偶爾還能看見園中的角落裏有穿著短打的侍衛一閃而過,守衛園中安全。這些人想必武功極好,在園中穿行動靜極輕,低調得彷彿隱形人,若不是燕肅坐得極為偏僻,又無聊地留心觀察,隻怕都不會發現他們的存在。

燕肅閒適地抿完杯中的酒水,招來一個小丫頭為自己添酒,此時眼角餘光突然瞟見了一個身影。他心頭猛地一緊,觸電般回過頭去,隻見一個高大的背影一閃而過,消失在溪後的樹林中。

燕肅忙問倒酒的小丫鬟知不知道那人是誰。小丫鬟順著他手指朝林中看了看,卻冇看到半個人影,自是什麽都不知道。

無奈地揮退了小丫鬟,穩了穩心中的驚濤駭浪,燕肅仔細回想起剛纔那個一閃而過的人影。那人穿著王府侍衛的製服,身材異常高大,更重要的是眉心似乎有一顆不小的黑痣。

回想起元宵節那夜秦嬤嬤的話,燕肅心中騰起一種不祥的感覺。他握緊了手中的酒杯,心裏激烈鬥爭著,許久,他一口飲儘了杯中的酒水,起身朝人群中走去。

就在燕肅與人閒聊正歡時,隻聞太監一句唱聲,大皇子趙弼緩緩走入園中,身邊還跟著幾個交好的官員,其中不乏身居要職的。

園中的文人墨客突然一個個彷彿打了雞血似的,臉上的表情都鮮活了起來。

今日大皇子身著黑色的雲錦常服,中間用金線繡著一隻威風凜凜的雄獅,雄獅的眼睛是兩顆拇指大小通體圓潤的的東珠,頭戴金絲雲紋冠,中嵌一塊水頭極好的白色羊脂玉,華貴異常。

他把玩著手中的摺扇,微笑地向眾人點頭示意,隻是這笑容未達眼底,通身流露出的上位者的氣勢使得底下的文人墨客們不由地緊張了幾分。

大皇子也未與眾人寒暄,隻是與身邊幾位官員互相謙讓著來到了小溪邊的風清軒,那裏早有侍女備好了冰盆和酒水點心。

見大皇子一行人坐定,一旁侍立著的太監便招呼侍女們引著園中的客人入內。燕肅也被人引著坐到了靠後的位置,雖離主桌較遠,但卻能一眼看到大部分人的表情。

見眾人漸漸安靜下來,大皇子舉起手中的杯子,朗聲道:“諸位均是我大齊國的有識之士,也是未來大齊的棟梁,今日請得諸位到此也是孤的榮幸。幸得父皇愛重,這所園子也是剛剛修葺完畢,如此美景與其我一人獨享不如同諸位才子共享,若是今日有甚名詞佳句傳出豈非一樁美談?所以諸位今日儘管放開了飲酒品詩!”說罷,他將酒杯朝空中舉了一下,隨後仰頭一飲而儘。

底下眾人紛紛舉起酒杯附和著飲儘杯中酒水。

緊接著絲竹之聲響起,不知何時溪邊的石頭上錯落地坐著一些樂伎,合著美景彈奏起來,樂聲朗朗,勾人如醉。

燕肅此刻卻毫無賞景聽樂的心情。他裝作欣賞軒外美景,眼角的餘光卻一直在園中搜尋剛纔瞟見的那個護衛,心裏默默地盤算著接下來要怎麽做。

一曲畢,眾人紛紛叫好。

大皇子身旁一約莫40多歲的清瘦男子拱手笑說:“今日不知大皇子想如何行這詩會?”

此人正是是國子監祭酒,燕肅也曾在國子監讀過幾年書,此人雖不是他的老師,但也是識得的。這人平素最是清高,如今竟也與大皇子這般親近,這讓燕肅心中愈發警惕起來。

大皇子掃了眼眾人,對著國子監祭酒道:“今日這下麵怕是有半數都算得上是先生的門生,不若今日就由先生來出個題,考較考較。至於這彩頭嘛......”

他拍了拍手,一旁的太監立馬端上來一個卷軸,打開竟是唐朝畫家張萱的《虢國夫人遊春圖》。圖一展開,底下便傳來了些許倒吸涼氣的聲音。要知道張萱的畫作傳世的極少,所以異常珍貴,可謂是千金難求了。

國子監祭酒冇想到大皇子出手這般大方,一愣之後方纔將眼神從畫上移開。

他捋了捋修剪整齊的短鬚,略想了一會道:“既然大皇子將這唐朝的名畫作為彩頭,不若我們就效仿唐人石崇的‘金穀酒數’來個‘玉華酒數’,若是吟不出這詩句,便自罰三杯。至於這酒令嘛,今日雖是盛夏,可這園中涼風習習,甚是舒爽,不若我們就以這‘風’字為令如何?”

大皇子點頭笑道:“甚好,就依先生。”

說罷,他揮了揮手,一侍女端著裝有酒壺的托盤來到下手第一個青衣文人麵前。

那青衣文人神色略有些緊張,隻見他眉頭微皺,盯著園中的景色細細思索了一陣,忽地用手輕敲了下桌麵,朗聲道:“亭亭山中鬆,瑟瑟林中風。風聲一何盛,鬆枝一何勁!冰霜雖慘淒,終歲常端正。豈不罹凝寒?鬆柏有本性。”

下手眾人紛紛叫好,那國子監祭酒也滿意地點點頭,這青衣文人是他得意門生,今日能來這詩會也是他的舉薦。

見大皇子也滿意地點了點頭,那侍女便端著托盤走到下一個文人麵前......

連續十幾人之後托盤端到了燕肅麵前。前麵的人已做了不少佳作,但大多都比較中規中矩,聽得多了眾人都微微有些乏了。

燕肅看著麵前的托盤,似是打定了什麽主意,隻見他輕聲一笑,一口飲儘杯中酒水,手中摺扇輕拍掌心,走至軒邊,望著窗外不知何時飄起的細雨,低吟道:“疏雨溪中見,微風襟袖知。陰陰夏木囀黃鸝,何處飛來白鷺立移時。易醉扶頭酒,難逢敵手棋。日長偏與睡相宜,睡起芭蕉葉上自題詩。”

他聲音慵懶,麵上一副閒適之色,彷彿這詩句來的毫不費力。

室內沉默了一瞬,似都在細品這詞句,直到大皇子率先輕拍掌心大笑道:“燕公子是在暗示本宮不要錯過這麽個大才子嗎?”

燕肅回頭向大皇子一揖,笑道:“臣不敢,隻是看著這園中美景忽地有感而發罷了。”

大皇子朗聲大笑,說道:“燕公子這詩甚得我心,不知後麵幾位公子可有更好的?”

侍女舉著托盤繼續向後走,可能是受了燕肅的影響,也可能是因為方纔大皇子那番話,後麵幾人都顯得有些緊張,做的詩也是中規中矩,無甚出彩之處。

詩會結束時,大皇子親點了燕肅的詩為今日頭籌,且親手將那《虢國夫人遊春圖》贈與了他。

在燕肅接畫時還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聲道:“燕公子好才華,不知可願為本宮效力?”

說罷,他退後一步眯起眼睛直直地看著燕肅,那勢在必得的眼神讓燕肅壓力倍升。燕肅原本已打定接近大皇子的主意又開始動搖起來。

大皇子看似和善,實則野心勃勃,太子之位他是勢在必得。若是為大皇子所用,勢必要將燕家甚至於外祖李家都置於黨爭的危險之中,這是他與父親所不希望見到的。

在大皇子灼灼的目光之下,他隻得低頭避開了大皇子的視線,深深一揖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臣是大齊的臣子,自也是趙家的臣子,為趙家效力是臣份內之事。”

或許是過於自信,大皇子並未覺得燕肅這話有所敷衍,反倒是覺得他是在暗指些什麽。此時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們身上,他也不再多說,隻微笑著拍了拍燕肅的肩膀轉身離開。

離開別院,騎在馬上的燕肅有些煩躁,今日被那突然出現的侍衛打亂了陣腳,他有些後悔於自己的一時衝動。

而與此同時,遠在江南的蘇幼筠也打點好一切,告別了外祖父母,啟程前往洪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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