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案

-

無人知曉這天為何這麼藍,這草為何這麼綠,更不知道這京城為何總是這麼冷,讓人覺得涼颼颼的。

自從那凶殺案被報上去之後,那被滅門的人戶周圍的人家都遷走了,不管因為這個舉動會導致他們有多少損失,比起一家老小的性命,損失就損失了,就當是破財免災了。

“我跟你們說啊,那戶人家定是招惹了什麼不該招惹的人,不然周圍這麼多家不去找,偏偏找上了他家,挺老實的一個人,就這麼冇了,他婆娘被弄死的那個樣喲,唉,是真的慘

那小娃娃才幾歲啊,那個殺千刀也下得去這個手”。一粗布麻衣的老嫗在一旁邊說邊拭淚。

這老媼也是經曆過生死的人,她幼時正是國朝剛剛建立,政局頗為不穩之時,雖各地義軍已被消滅,但時不時的還是會有人賊心不死,總有那麼幾個人跳出來說自己是前朝皇室的某王某侯,說新朝是偽朝,當今京城裡的偽帝終會遭天譴雲雲。扯張大旗聚起幾千散兵遊勇荼毒百姓,對抗朝廷。這種叛亂一般要不了多久就能夠平定。這老媼就曾是那些被荼毒的受害者之一,祖父母被叛軍殺死,父親又死於逃難途中,隻剩自己與寡母幼弟相依為命。待到叛亂平息後,朝廷宣佈流民可返鄉領取一塊耕田耕種,併發種子,鋤頭等生產工具,並且給予一定的盤纏作為回鄉的路費,老媼與寡母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纔回到京兆故土,經過三人努力勞作才把日子漸漸過好了點。且姐弟二人各自成了家有了後代。曾親曆過那等易子而食、白骨盈野的歲月的老媼,對這樁無比惡劣的慘案更是痛心疾首。

自從前京兆尹許大人被貶官離任之後,這樁案子就由大理寺、刑部、禦史台三家共同審理,今上限定一月內必須有個結果,如若在兩個月內冇有結案,審案者通通問責,這導致這兩月間京城風聲鶴唳,京兆府的衙役連同京兆府周圍各州郡都加大了排查力度,但是此案中的凶手殺人之後應該就立刻逃之夭夭了,誰知道他跑哪去了。看這凶手的行凶手段,應該是專司暗殺刺殺的那一類人,既然有備而來,那一定是有人在他殺人後接應,興許這個時候就找了個隱秘之地躲藏起來避風頭了,且此人作案之時正是深秋之時,秋雨連綿不斷,就算有什麼蛛絲馬跡也應該早就被雨水沖刷殆儘了,如此排查意圖追出凶手,與大海撈針何異。因此再過了一月之後,大理寺、刑部、禦史台三家仍是無功而返,天子聽聞此中種種之後,雖怒於這些廢物太過無能,但這些時日以來京城內外雞飛狗跳,京畿治安都有了影響,為一件疑竇從生的案子惹得朝廷動盪,委實不值當,且他隱隱感覺,此案有大問題。

就這般,天子最終饒過了這些廢物,不過是將審案之人罰俸了事,所以此案就成了一樁懸案,也成了紮在天子心頭的一根刺。

“自春夏以來,河北各州縣旱災蝗災不斷,將近一半莊稼被蟲食,農桑皆遭重創,赤地千裡,百姓哀鴻遍野,朝廷雖已開倉放糧,賑濟災民,但農時一誤,若明年還是如此,又該如何是好,本想入秋之後上蒼理應降下甘霖,解河北百姓疾苦於倒懸,卻不料今年這雨竟下得如此令人費解,京兆之地,淫雨霏霏,而河北各地竟是滴雨未見,若持續下去,臣恐戶部支應不及,還請陛下下令,能夠調河南以及淮南糧食入河北用以救急,如若不然,災民一旦無法得到救濟,恐引起民變,一旦時間久了,災民為了生存,怕是會嘯聚山林,對抗朝廷”。戶部尚書夏伯釗夏大人在那舉著笏板在這偌大的垂拱殿上緩緩說來。

“夏卿說的有理,就依卿之言行事,不過朕欲沐浴齋戒七日,於七日後攜皇後和後宮已有子嗣的嬪妃去拜謁太廟,祈求能得祖宗神靈庇佑以降下甘霖,不知諸卿可否願一同前去?”平天冠下的皇帝靜靜地說到。

先帝顧命大臣、已官至尚書令的王玄正頓了一下便從班列中越眾而出,道:“陛下自登基以來便廣納諫言,選賢舉能,輕徭薄賦,如今因河北災情更是自請謁見宗廟,足可見陛下聖明,臣等自然願隨陛下同往,但既然已帶了後宮諸位妃嬪,何不將諸位皇子也帶上,皇子們已漸漸長成,也該為國朝子民儘一份心力,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稍一思索,便答應了下來,“王卿所言有理,不過既然已帶了皇子,不如也將公主們帶上,身為朕的女兒,也應當為災民儘一份心力”

王玄正不由得皺眉,他覺得皇子和帝姬怎可相提並論,若如此豈不是亂了禮法,民間稍有些底蘊的家族都不會允許家中未出閣的女子進祠堂祭拜先祖,出了閣的女子更是不能進家祠,但當他看見皇帝藏於冕旒下的那張若隱若現的臉,他就怎麼也說不出反駁之語,隻好緘口不言。

殿上諸臣見他靜默不語,便有人舉著笏板試著說了聲“陛下聖明”,見他仍不說話,便又有一人跟著附和,最後附和的人越來越多,王玄正最後也隻好跟著應聲:“陛下待皇子公主一視同仁,不因男女之彆而有所偏頗,足可見陛下聖明燭照,垂範天下

是臣狹隘了。”

皇帝聽聞後滿意的點了點頭,再群臣的叩拜中離開了垂拱殿,往後宮而去。

大明宮兩儀殿內,皇帝正與皇後閒話家常,待宮女上完茶後,皇帝就順便提起了七日後拜謁太廟之事,當聽到讓公主們也一同前去是,一向笑意盈盈的百裡皇後也斂了笑容,端正了語氣道:“陛下不以男女之彆而輕視了諸位公主,妾身感佩不已,在這先替公主們謝過陛下,但此事一行,妾怕天下萬民會紛紛效仿,且士林必會議論紛紛,恐有損陛下清名。”

皇帝見皇後這般說,心中欣慰不已,皇後果然不是迂腐之人,冇有一口否決自己的決定,而隻是委婉的提出隱憂,不由得拉起了她的手輕聲呢喃:“梓潼還是理解朕的,朕少時讀史,曾有所感悟,曆朝曆代以來,公主皆被天子視為掌上明珠,受天下百姓衣食供奉,但她們大多身不由己,前漢初年,因漢廷軟弱,隻好將公主嫁與北方匈奴單於為閼氏,匈奴單於之妻,父死子繼亦或兄終弟繼,堂堂漢家公主不曾想竟遭此奇恥大辱,待到魏晉十六國之時,中原也曾常有將公主嫁給北方蠻夷以換取支援的做法,就連本朝太祖踐祚之初,也曾因國力不足而將皇室女嫁與蠻夷為妻,到後來曆經數位先帝,國富民殷之後纔不複此事,諸公主皆是朕的骨血,亦是後宮諸妃十月懷胎所生,朕不願她們成為利益交換的工具,朕隻想在她們未嫁之前於皇宮之中多一點鬆快的日子,拜謁太廟而已,同為天潢貴胄,太祖後裔,雖身為女子,又為何不能祭拜,想來史上也有不少不輸於男兒的女子,何必太過苛求呢。至於士林清議,不過是幾個酸腐文人的看法罷了,想來梓潼當是理解朕的。”

皇後聽罷,久久不能言語,遂而將頭埋入了陛下懷中,整整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皇後才抬起了通紅的雙眼,頗為依戀的對陛下道:“妾能嫁給陛下

蜀國能有陛下這樣的父親,當真是三生有幸。陛下待人寬和,禦下嚴謹,登基十數年來不曾有一日倦怠朝政,百姓安居樂業,臣下皆稱陛下是聖明之君,他日史書工筆,陛下定能與秦皇漢武比肩,還望陛下能善加保養自身,妾還想等孩子們長大接過重擔之後,與陛下卸下這天下至尊之位,攜手共遊宇內四海。所以,陛下一定要聽妾的話啊!”

皇帝聽後,凝視著愛妻眼睛好久,最終重重的點了點頭:“好,我答應梓潼,我一定會一直都好好的,等到孩子們都大了之後,我就帶你去遊遍三山五嶽,踏遍這萬裡河山的每一寸土地,待到咱們都走不動了,就在江南水鄉之地置一處莊園,你鼓琴,我吹笛,你烹茶,我作畫,就這樣一直到生命的儘頭,永遠也不分開,好不好?”

皇後終於破涕為笑,“好,陛下一定不能食言啊。”

“君無戲言,梓潼要是不信,咱們拉個勾勾如何,這樣你就能放心了。”

在兩儀殿中央金獸的龍涎香緩緩焚儘時,天幕已步入黃昏,太極殿內,皇帝仍在筆耕不輟的批著奏章,有小宦官過來掌燈,但皇帝的目光卻不曾因他的舉動而有半分停留,彷彿他不存在一樣。

皇後的話不是無的放矢,他自登基以來,每日都要批閱近六七個時辰的奏摺,除此之外還要接見大臣,查問皇子公主們的功課,還有到講筵處聽講經博士們的授課,每年除了自己的萬壽節以及正旦休朝時休息幾天外,他幾乎全年無休。就連王玄正也曾勸諫過他莫要如此辛勞。但他始終就是微笑聽著,聽完之後仍我行我素,照舊該乾嘛乾嘛。

這就導致他的身體日漸衰弱,纔剛年逾四旬,此時正應該是男子春秋正盛之時,但皇帝尤其怕冷,陽春三月仍穿著厚厚的狐裘,每年必要生一次大病,連續養一個月才能養好,且這三年內後宮再無妃嬪有所出,這也許跟皇帝臨幸妃嬪的次數有關,但皇帝的身體確實不好。如此這般卻仍然如剛繼位時那樣勤政,卻也不失為一個好皇帝。

皇帝現如今一共有四子三女,長子與次子是自東宮時便跟著的陳、費二位才人所出,陳氏因為是東宮舊人並在今上登基後又生了二公主,所以封為了正三品婕妤,費氏就是完全是靠著熬資曆熬成了正四品良媛。其餘的兩個兒子皆為兩位正六品的寶林所生

雖然因此得到了晉封,也不過是正五品的縣君。而三公主的母親位分更低,僅僅為正七品昭訓,生下公主後也隻是給了從五品鄉君的位分,不過這也讓三公主的生母感激涕零,跪下叩頭謝恩時頭磕的那叫一個實誠,蓋因這位昭訓出身不高,能從正七品昭訓一下子升到從五品鄉君,對他們而言已經是大大的恩典了。

皇帝本該有五個兒子的,皇後於陛下登基之後的第三年生下了一個兒子,皇帝大喜之下當及將之立為太子,但不知是不是因為成為太子而使得這孩子接不住福氣,這孩子未滿半歲便夭折了,因此未曾排齒序。

皇後無子,本該地位不穩,但皇後經太醫院院正診斷過,雖已懷過兩胎,但並未傷及根本,加之產後月子坐得好,完全可以再懷一個,但自從那孩子夭折之後,皇後就再也冇能懷孕,但今上這十多年來孩子一個接一個的生,明顯也不是他的問題,二人百思不得其解,皇帝都商量著讓皇後過繼三皇子或四皇子,但皇後冇有答應,無端奪他人子嗣,同為女人,皇後能理解那種兒子被奪的感受,而且她十分開明,她自覺有一個蜀國就心滿意足了,若始終無子她也不強求,立儲當立嫡立賢立長,自己是中宮皇後,其他嬪妃的兒女都是自己的兒女,都要喊自己一聲母後,想來自己若真的無法有一個自己的兒子,那就在費、陳二妃的兒子裡挑一個立為太子吧,自己在東宮時就與這二人相處的不錯,想來若是他們的兒子將來繼位也不會不孝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