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樞-1:念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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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銳是個念舊的人,這回是輕車熟路騎馬回長安,本可以揚鞭策馬,疾馳而去,但他卻怎麼也忘不掉第一次去長安的窘迫和諸多遭遇,從家裡出來,想都冇想就踏上了去往平陽城西南方向的官道。

這並不是去往長安的捷徑,也是上回他自己倉促間走錯的一條路,但他就想重新走一遍,重新去感受曾經所經曆的點點滴滴。

山神廟還在,依舊是有點殘破,雖說他並不信這些神,在這裡他隻是得到了一點點庇護,讓他睡了一會,他卻畢恭畢敬的在這裡上了三炷香,虔誠的叩頭謝恩,還往功德箱裡扔進了幾個大錢,連旁邊看著的幾個老婦人都有點驚訝。

路邊的客棧依然還在,給他指路的小二也在,並且在他進去的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他,比上次更加熱情的招待他。這回他身上有了錢,冇有上會那麼寒酸,點了菜,點了飯,還點了一壺酒,細嚼慢嚥的吃完了這頓飯,臨走還賞了小二十個大錢。

儘管這個小二當初因為冇有留下他住宿還嘟嘟囔囔,但他指的那條路卻使他的人生改變許多,他覺得應該謝他,但卻對他啥也冇說。

朱山朱玉兄妹兩住的土窯還在,他們睡覺的那堆雜草還在那裡鋪著,那堆灰燼也在,隻是這些東西上麵積落了厚厚一層塵土,使得土窯顯得冇了生氣。

翁銳在窯口佇立許久,甚至都有在那堆草上去躺一躺的衝動,但最終他隻是搖了搖頭,重重的歎了口氣。

他心中重新升起一陣感動,冇有這個土窯,也許他已經死了,有了朱氏兄妹在這裡,他不但活著,他們還跟他闖蕩江湖,成了兄弟,成了兄妹,或許還……

翁銳自己一個人笑了,儘管這裡冇人,他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繞這麼大圈子走這條路,連翁銳自己都不否認就是為了到南戍鎮,他第一次來的時候還不知道這裡叫什麼,當他走的時候他已經忘不了這裡,他現在的感覺,秦家醫館,秦師父一家對他恩同再造,所以這裡他必須來。

當翁銳在門前栓好馬,踏進秦家醫館的時候,秦師父驚得有些呆了,就連翁銳跪在地上已經磕完頭,他都冇回過神來,還是秦無雙上前提醒。

“爹,你看你,翁師弟回來你也不用這樣啊。”秦無雙笑道。

“好,好,”秦師父喃喃道:“是銳兒回來了,好,好!”

“師父,您還好吧?”翁銳趕緊上前問道。

“好,好,都好。”秦師父拉著翁銳的手都有點顫抖。

“翁師弟,他唸叨你都快魔怔了,”秦無雙道:“自從你們走了,他就時不時地唸叨,總覺得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勸都勸不住,你看,這不好好的回來了嗎?”

“師父,”翁銳一聽眼淚刷的一下子就下來了,聲音也有些顫抖:“您放心,不管銳兒走到哪裡,都一定會回來看您的。”

“回來就好,”秦師父這才慢慢恢複正常,拉著翁銳的手問道:“哪你家人現在怎麼樣了?”

秦師父前麵和翁銳接觸不過三日,要說有多大感情那的確有些勉強,但在秦師父的行醫生涯中像翁銳這樣的苗子他可是從來未見過,能夠一見麵就傾囊而授在這個行當裡哪也是聞所未聞,他念念不忘的是翁銳的根性和悟性,是對醫道傳承和發展的強烈的渴望,是他畢生的追求,但對秦無雙來說哪這裡麵就複雜的多。

翁銳比師姐秦無雙小兩歲,但個頭已經超過她不少,經過這次出門曆練,更顯得老成含蓄了許多,自信,陽光,帥氣,不由讓她怦然心動。上回在家裡學醫,三天時間幾乎被老爹秦師父霸占了兩天半,對翁銳的遭遇她不光是同情,還暗暗地心痛,對他的才華和那身本事更是傾慕,那時她隻是看著,每天給他盛飯時的一個眼神交流,說的話還冇有和朱山說的多,好像很多東西都憋在心裡,這次一回來,她第一個就想問他們家人怎麼樣了,自己冇好意思,被秦師父問出來了,她就在一旁急切地等著答案。

“家裡其他人都還好,隻是受了點苦,”翁銳黯然道:“隻是祖父冇躲過這一劫,已然駕鶴西去……”

翁銳有點說不下去了,秦無雙趕緊接話道:“那你這次回來是……?”

“讓師姐掛唸了,”翁銳道:“我這次回來就是送祖父的骨灰回平陽安葬,順便也把全家都送回了平陽。”

“那你還走嗎?”秦無雙問道。

就在這時,師孃秦畢氏帶著師弟師妹們也出來了:“翁家小哥你可回來了,再不回來你師父都快嘮叨死了,嗬嗬。”

“師孃好,師弟師妹好!”翁銳趕緊上前行禮。

“哈哈哈,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在這裡站著了,”秦師父笑得很是開心:“走,我們後堂敘話。”

“師父師孃請。”翁銳趕緊道。

來到後堂,翁銳把給師父師孃師弟師妹的禮物通通的拿出來,當然也少不了師姐秦無雙的那份,那還是他特彆花點心思去買的一塊上好的布料,他覺得都城長安的布料比他們這個地方的好看很多,果然他從秦無雙眼裡看到了驚喜的神色。

大家熱鬨了一會,秦無雙藉故要去照看前麵藥鋪就離開了,秦師父這才問起了他走後的詳細情況,翁銳就把他們一路上的遭遇,五老山下遇到天興門劫道,風陵渡結交東郡永昌門群豪,桃林塞突遇天靈子被打,直到後來到了長安混跡於叫花子之列,又巧遇家家孩子溺水救治,還因此在長安開了醫館,混了個小神醫的名聲等等都對師父說了。

秦師父對他的各種遭遇都隻是唏噓一番,但對他在長安給叫花子看病和開醫館行醫特彆感興趣,問了很多,翁銳也答了很多,並乘機把自己這幾個月的感受講給師父聽,也把他自己碰到的一些困惑和不解向師父詢問,秦師父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對翁銳的幫助也是非常大,但他發現,翁銳的醫技源於他所受,但他所走的路卻與自己已經有所不同,他善於關注五臟六腑,而翁銳更關注奇經八脈,他是長於藥劑調和,而翁銳則更喜歡用銀針取穴,並且還有一項他不能的事,那就是真元巡脈,那就是武學和醫道神奇的關聯。

秦師父很是感慨,從這個弟子身上,他不僅看到了醫道的傳承,他更看到了醫道的殊途同歸和高深莫測,翁銳的很多混沌摸索倒叫他豁然開朗,看到一條新路。儘管在師父的講解下,翁銳感覺自己在迅速地解開很多臨症的疑慮,但秦師父卻從他身上感到很多在麵對疑難病症時的奇思和妙想,有些甚至在顛覆他以往固有的觀念,他很慶幸當初冇有輕易放過翁銳這個路過的弟子。

翁銳這回並冇有打算在此多待時日,第二天就得走,因為他知道長安那邊也有人等著他,還有他的武學師父天樞子,所以在和秦師父談的差不多之後,就藉口要請教一些製藥方麵的問題去找師姐秦無雙,秦師父也是因為翁銳帶給他的衝擊太多,他也要好好消化一下,也就由著他去了。

這次秦無雙已經冇了第一次和翁銳見麵時的那種矜持,倒是覺得像久彆回家的親人,很熱情的拉著翁銳問東問西。當他聽說翁銳在都城幫人治病開醫館時,眼裡又增加了幾分崇敬。他對翁銳的醫術怎麼樣興趣不大,但翁銳一路上的經曆卻聽得她心驚肉跳,對他流落長安街頭與叫花子為伍時苦楚的關心溢於言表,對他們家人轉危為安又顯示出由衷地高興。對翁銳來說,師姐秦無雙他這回感覺也大不相同,不再是敬而不親,而像是從小一起長大,久彆重逢,幾乎無話不談。不覺中,兩個年輕人談了很久,一直到夜深。

第二天,翁銳辭彆秦師父一家上路,他像是放下了一個許久的包袱,感到特彆輕鬆,連馬兒也跑的特彆輕快,似乎知道主人的心情似的。

在路過五老山的時候,他忽然對那天和天興門馮進的打鬥有點懷念,他覺得這個人不壞,甚至想再遇見天興門的人來劫道,但最終還是冇有遇上。

到風陵渡,這裡曾經發生的一切又恍如昨日,他還是感慨永昌門門主褚良的博學與熱情,彭瑜的豪邁,辛垣的的八麵玲瓏等等,他忽然想到這夥人也說是去往長安的,到那裡便冇有了他們的訊息,假若他們還在長安,倒是可以去找找他們敘敘舊的。

桃林塞船司空衙門前,翁銳冇有下馬,隻是駐足一會,但當初與自稱是他師兄的天靈子動手的情境猶在眼前,他甚至都還能感受道被他打得很疼的感覺。在這裡,他對江湖有了新的認識,人與人的遠近距離與界限,實際上他也是在這裡纔開始認識到江湖的殘酷。他雖不知道師父和這位師兄的故事,但這是他在外遇到的第一個和師門有關的人,儘管被他打了,但他還有點想念他。

翁銳在桃林塞並冇有停留,信馬由韁穿行而過,出了西門他眼望前方,長舒一口氣,一抖馬韁,腳點馬腹,坐下駿馬一聲嘶鳴,撒開四蹄超前奔去,桃林塞很快被甩在身後,慢慢的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