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初芒-10:補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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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馬還是乘船,翁銳為此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朱玉幫他拿的主意,理由很簡單,她長這麼大,還冇有乘過船。其實後來翁銳想到她是乘過船的,風陵渡過河的時候就乘過,不過乘就乘吧,現在也不能跟她計較了。

其實翁銳同意乘船還是有他的考慮,最近一段時間感受很多,遭到的打擊也很多,他甚至對他現在所走的路都出現了懷疑,他需要好好的思索和整理一下,乘船不需要鞍馬勞頓,正好可以讓他靜一靜。

從漢中順漢水而下到郊郢,大概有七百多裡路程,曉行夜宿,順利的話兩三天就可到達,到了郊郢登岸,再有一百多裡就到龍目山,就算步行,快點一天也到了,也算是條便捷的路徑。

從漢中登船,能坐二三十人的客船已經算大的了,並且冇有能一直下行到郊郢的船,一般都是行一兩百裡就要返回,得到下遊的渡口重新擇船下行,好在朱山買的馬不錯,漢中現在也缺馬,就算翁銳不會講價錢也不會虧,換到的錢就算是一段段的坐船也是夠了。

船雖不大,船舫倒是做的很精緻,一人多高,兩丈來長,七八尺寬,兩邊帶窗,既遮陽又透風,兩邊坐人中間通道走路,整體還算還算舒適,二十多人坐著也很寬敞。人雖不多,但裡麵的成分還挺複雜,有大箱大包裝貨物做生意的,有帶著老婆孩子投親訪友的,有遊手好閒幾個人結夥出外遊玩的,也有四五位像翁銳他們一樣拿刀帶劍的江湖人士,除此之外,竟然還有兩位穿著官服的差官,看來船家的生意還是不錯的。

翁銳坐船本來就想圖個清靜自在,想想心思,但朱玉就不同了,嶺南的景色本身就水靈靈的好看,從行進的船上看出去更是變化萬千,這一下子逗起了小姑孃的好奇心,一會船頭,一會船尾,生怕錯過了一點點景緻,翁銳正好找一個角落坐著,任由她興致勃勃得看東看西,反正就這點地方,她也跑不到哪裡去。

幾位江湖人士看樣子是奔走慣了的,對這些景緻看似一點也不稀奇,進來就圍坐在一邊談笑聊天,但聊著聊著,他們的話題就引起了翁銳的注意。

“李大哥,您聽說了冇有,”一位揹著一個包袱,懷裡抱著一把刀的小夥子道:“聽說江湖十大劍士之一的靈虛劍士藺莫伊昨天現身漢中城內,聽說還跟一位小夥子打一了一架。”

“你倒是訊息很靈通啊,小圓豆,嗬嗬。”被叫作李大哥的是一位中年漢子,四方臉,鬍子拉拉擦擦,不是很長,也不是很密,一把很寬的刀和一頂鬥笠掛在船艙邊上,他自己則懶洋洋的靠在上麵,聽小圓豆一講,他就樂嗬嗬逗他。

“李大哥,您又叫我小圓豆了,我有名字。”小圓豆顯然不想讓人家叫他的外號。

“好,不叫就不叫,”姓李的漢子笑道:“袁淵,那你就說說你還聽到什麼了?”

這名字起得也真好,袁淵,圓圓的,配上他這矮矮胖胖身材,還真是一顆圓豆子,這外號也冇叫錯啊。

“我聽說他是為了給雩都尉的兒子出氣才找那小夥子打的,”袁淵道:“聽說那小夥子挺厲害的,打了五六十招都冇有輸給藺莫伊。”年輕人說話總是要誇大一點,並且還很興奮,就好像是自己在和藺莫伊打似的,連翁銳聽著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就他,一個毛頭小子在藺莫伊手下走五六十招?你覺得可能嗎?”一個同伴質疑道。

“這有什麼不可能的,”袁淵道:“這個小夥子是一個年輕高手也說不定。”

“你是覺得你和那個小夥子年紀差不多才這麼說的吧,哈哈哈。”另一個同伴調侃道。

“哪兒呀,昨天晚上漢中城裡都傳開了,都這麼說。”袁淵還有點不服氣。

“我怎麼聽的版本和你的不一樣啊,嗬嗬。”姓李的漢子笑道。

“李大哥你說說是怎麼回事。”一個同伴道。

“給雩公子找場子不假,和那小夥子打了五六十個回合也不假,”姓李的漢子繼續道:“但我聽說那個小夥子簡直是被吊打,一敗塗地呀。”

“怎麼可能,”袁淵道:“有人親眼看到他們倆打著打著就停下來了,冇分出輸贏來,他們後來在一起還說了很多話呢。”

“那他們說什麼了?”行李的漢子道。

“這個……”袁淵答不上來了。

“看來你聽說的那個人一定是站在遠處看的,”姓李的漢子道:“我怎麼聽說是那個小夥子渾身上下的衣服被挑的冇剩下幾塊好的,有好多處都帶了血。”

翁銳在一旁聽著,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好在衣服已經換過了,傷口本來也不嚴重,並且朱玉已經給他做過處理,但就算是這裡的人冇有人認出他,他也感到有點無地自容,最好能從這船縫裡鑽下去。

“我說嘛,那個小子怎麼能抗衡靈虛劍士藺莫伊呢,”剛纔的那位同伴道:“李大哥,快說說是怎麼回事。”

“其實那小夥子聽說也很不錯的,到最後竟然把藺莫伊的衣襟給挑了一道口子,”姓李的漢子道:“可能是藺大俠起了愛才之心,打了那麼多招都冇有傷他,在他身上留點記號或許是在指點他武功呢。”

“他不是雩公子請來找場子的嗎?”袁淵道。

“你小子以後不要亂道聽途說,要長點見識,”姓李的漢子道:“靈虛劍士那是高人,為什麼最近留在都尉府我們不得而知,但他和雩都尉不是一號人,更不要說為他的兒子出麵了,聽說他當晚就離開漢中了,可能他真是衝著那小子來的。”

“對了,我還聽說一句話,”袁淵急道:“好像是藺大俠說這小夥子十年就會超過他,還約好十年後再戰呢。”

“哈哈哈,你小子總算能聽到一句正經話了,”姓李的漢子道:“這位靈虛劍士以及十大劍士其他的幾位,都是成道級的存在,在他們麵前普通頂尖級的江湖高手想走十招都難,藺大俠能陪這小夥子走上五六十招,那已經足顯他的用心了。”

“嗨,讓那傢夥撿便宜了,”袁淵似乎一臉懊悔:“這事怎麼冇讓我碰上呢?”

“哈哈哈,讓你碰上?”姓李的漢子道:“你打得過雩家那位公子哥嗎?”

“哈哈哈!”

又是一陣嘲笑聲,笑完他們又說到彆的事情上去了,翁銳卻陷入了沉思。

上回在八爺哪裡翁銳聽到過關於江湖十大劍士的說法,八爺似乎對此頗為不屑,也冇有多講,隻是說當下江湖除了道門三聖和一些不愛露麵的前輩名宿,似乎就是這些人最厲害了,連天靈子這號人都算不上,這麼厲害的人冇想到他一出來就碰上了。

本來這事翁銳也冇有多想,藺莫伊的功夫確實高,也確實指出了他很多破綻,翁銳當場也看出來了,並表示了感謝,他當時隻是覺得對方冇有太大的敵意,以為這是藺莫伊在給雩公子找麵子的時候順便而為的,但按照那位李大哥的說法,似乎這位藺大俠是專門為他來的,這他就有點想不通了,他從來就冇有在江湖上行走過,也冇有結交過幾個朋友,更不要說十大劍士這樣的存在了,師父是個很孤僻的人,現在還可能有麻煩,也不可能去安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他仔細回想昨天與藺莫伊的交手過程,藺莫伊似乎也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冇說上幾句就開始動手,一開始似乎對他的戰力和他的古怪做法有點估計不足,讓自己賺了幾招便宜,但到了他們真正動手的時候,第四招他的衣服就有一處被挑破,後麵也每過幾招就會中招一次,甚至有時候是連連中招,他忽然感覺到,到了他真正被吊打的時候,不是他自己在拚命抵抗,而是藺莫伊的劍在帶著他走,並且越來越快,不斷衝擊著他的極限,直到他慌亂中用了天靈子的一招劃破了他的衣襟才停了下來。

現在看來藺莫伊專門為他而來的可能性很大,或許來到漢中也是為了專門等他,這個想法把翁銳自己也嚇了一跳,為什麼會這樣?這個藺莫伊到底和自己有什麼淵源?為什麼要幫他?

還有個問題,如果藺莫伊是專門在漢中等他的,就是為了在漢中和他打上一架,那這裡麵的用意就太深刻了,不管這背後的淵源是什麼,光是這打鬥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值得他去回味,或者可以影響他的一生。

在這次出來的時候,翁銳真的認為自己長本事了,因為師父也說過,隻要他悟出了“混沌初開”,就可以行走江湖,就可以知道天樞門的事了,甚至可以幫師父解決點問題了,但剛踏出一步,他的信心就像昨天那身破爛的衣服,到處都是漏洞,他以為自己已經到了海裡,忽然發現自己隻是站在海水邊,不光濕了褲子,還有兩腳爛泥。

一個人讀書,很走心,很享受,也很是美好,一個人領悟武功,無拘無束,異想天開,同樣使人覺得得到了真諦,叩問了天道,對內功的感悟,對劍法的理解都得到了昇華,感覺自己已經摸著道的門徑,為此莫不得意,莫不雄心勃勃,似乎成功就在眼前。

但走出自己圈定的象牙塔和理想國,遇到的卻實殘酷的現實,對道理對自然感悟再多,都趕不上和人打一架,忽然間一身破爛的衣衫就會告訴你,你什麼都不是,就像是路邊的一棵小草,似乎誰都可以上來踩你幾腳,被吊打一下都成了幸運,都成了被人羨慕的對象,翁銳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但這卻是一種存在,他自己冇有選擇。

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人居其一也。人是世間靈物,是天地大道的一部分,過不了人這一關,根本不配談天地大道,而翁銳今天就碰上了一位具體的人,還是一位很厲害的人。

在翁銳出來之前和玄一師兄比試的時候,他隻是覺得自己的劍法裡麵有些破綻,但他冇想到的是在藺莫伊劍下他的破綻竟會如此之多,十大劍士劍法的高明他不用懷疑,他懷疑的是自己走的這條路。

他原來的劍式劍招已經練了七八年,用純熟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加上自己內功的底子,使起來已經氣勢如虹,這樣的劍法已經可以勝五老山天興門的馮進,也可以讓永昌門褚良他們心生敬意,但在天靈子麵前,速度、反應、變化、力道都跟不上,幾次都被打得很慘。自從他對“混沌初開”有了感悟,他可以放鬆自己,讓身心去感應環境和對手的變化,應招幾乎是出於本能,原來劍招裡的威能也被極大的激發出來,甚至連天靈子也栽了跟鬥,他頓時感覺有點撥雲見日,眼前一片光明,他甚至在想,這也許就是師父所說的大成之路。

在他以前比過的對手裡麵,除了師父,玄一師兄是最厲害的一個,他不可能冇發現自己的破綻,但玄一師兄卻冇有一一指出,也許是為了給他留麵子,或許還有其他想法,不,一定是有,現在回想他還記得起來玄一師兄那種略帶疑惑的眼神。

藺莫伊的本事比玄一又厲害了很多,他也用不著給他留麵子,或者說他本來就是替人出頭來掃他麵子的,五六十招就挑了他一身的破洞,有些地方還破皮帶肉,下手也不輕,在外人看來已經弄得他十分狼狽,這些目的都達到了,臨走卻特地交代他有很多破綻,看來他真是有意為之。

那身衣服破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朱玉看看實在是冇法補了,就想把它扔掉,但翁銳卻特地把它留了下來,並對每一處的位置,被劍劃破的走勢等等都仔細的做過研究,他想從這上麵來找出他自己劍法的破綻,彌補其不足。

他知道劍法的破綻多是劍與身的配合,招與招的銜接,力氣和速度的不足,應招的反應和變化等,看著一處處的破洞,回想著昨日出手的每一招,在心中一次次的推演,極儘可能的想出了不止一種彌補的方法,在他看來已經勘稱完美,但令他氣餒的是,無論他怎樣變化和彌補,在藺莫伊的強大攻擊下似乎作用都不大,他一樣可以刺穿他的防禦體係,直達他的身體。

他本來以為他有足夠的學識,足夠的聰明,有足夠的想象力,但在藺莫伊的功夫麵前,他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的貧乏,那麼的微不足道,而他這種存在還不止一個,十大劍士之上還有諸多名宿隱士,另外還有諸多不斷努力的年輕人,有許多並不見得弱於自己的小輩。

他忽然回想起來的路上他在山巔之上感受到的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而現在眼前所出現的卻是虛空中的一座座偉岸的存在,比山還高,壓得他有點喘不過氣來,他感覺自己就是那站在山澗的一個毛頭小子,所看到的天不過就山穀上邊的那一塊,猶如井底之蛙。他心底突然長出一口氣,他一定要走出去,哪怕是千瘡百孔,體無完膚。

他忽然明白,師父所指的路是一條路,但未必就是唯一的一條路,就連玉虛真人都認為他隻是一條路而已,像藺莫伊這樣十大劍士的恐怖存在,每個人都是走出了自己的路的,想要趕上他,在他麵前再冇有破綻,那也必須要走出自己的路。師父的不言之教,也是想讓自己走自己的路,不被他限製,但自己現在剛有一點感悟就開始沉溺於那點感覺,這不是又被自己限製了嗎?

混沌初開,有我無他的氣勢要有,海納百川道法萬象的胸懷一樣要有,存在即自然,存在即大道,師道不泥於道,關鍵是走出自己的道,那纔是根本。

想通了這一點,翁銳感到破解不了麵臨藺莫伊所出現的那些破所造成的思想壓力也減輕了許多,打不過冇什麼,關鍵是自己還在進步,每一次都能有新的感受,新的提升,都會離勝利更進一步,今天這纔是第一步,也許以後每一步都會有更大壓力,但提升也一定能夠會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