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事後來事

-

轟隆——

閃電劃亮漆黑的夜空,暴雨混雜著夏日特有的悶熱與潮濕傾盆而下。

環城南路車跡罕至,摩托的黑影在雨中疾馳化作一道黑影,破開濃重的雨霧。

再快一點。

得再快一點。

沈易陽腦中隻有這一個念頭,要來不及了,再快一點。

砰——

十字路口,巨大的金屬相撞聲被雷聲掩蓋,他整個人狠狠砸在水泥地上,血很快與雨水混雜在一起。

模糊的視線中,摔成幾段的鐲子七零八落,沈易陽顫抖著伸出手,想將那沾滿泥濘雨水的玉鐲撿起來。

但他傷得實在是太重了,眼前一陣陣發黑,指尖隻差一毫米,卻怎麼也碰不到。

沈易陽倏地睜開眼,驚坐起身。

從窗外灑進來的陽光讓他睜眼後下意識又閉上了,捂著眼睛足足緩了好一會兒,等腦中劇烈的耳鳴過去,其他感官才逐漸恢複。

先是聞到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混雜著很淡的消毒水味;又聽見儀器運作時發出的滴答聲,甚至聽見了窗外的蟬鳴。

“老婆。”

低沉的男聲在身邊響起,沈易陽一愣,緩緩放下捂眼睛的那隻手,露出還帶著幾分無措的眼神。

陽光就這麼灑在他淺棕色的瞳孔裡,就連臉頰都被鍍上了一層柔光。這張臉上每一處都長得恰到好處,唯獨眼底那幾分慌亂有些違和。

他的目光冇有焦點地滑過坐在床邊的男人和寬敞明亮的病房,落在自己剛放下去的手腕處才終於聚焦。

那裡空空如也,病房服下隻有乾淨冷白皮膚下格外明顯的血管。

沈易陽的瞳孔猝然一縮,那男聲再度響起來,又是一聲:“老婆?”

沈易陽這才抬眸,看向那個口出狂言的年輕男人。

對方戴著金屬細框眼鏡,一身考究的深色西裝,就連手腕上露出來的一小塊表都能隨便在一線城市買套房。

而那雙鏡片後的眼睛,和沈易陽印象裡的冇有什麼區彆,冷漠又淡然,簡直看不出一點情緒來,就好像剛剛那兩聲根本不是從他嘴裡喊出來的一樣。

以往沈易陽多看一眼都嫌煩的那張臉,此刻隻對視了一眼,竟然就用極快的速度從夢境中脫離出來,聲音沙啞:“我的鐲子呢?”

那張向來如同戴了張麵具的臉總算有些鬆動,眉心微皺,似乎是有些疑惑。

“封展,我和你的關係已經差到需要你把我撞進醫院了嗎?”沈易陽聽見自己帶著幾分嘲弄的聲音響起,這是這人出現在他病房裡唯一合理的解釋:“你出車禍把腦子撞壞了吧,亂喊什麼?”

被叫做封展的男人約莫二十六七,一身精英式打扮,說是出車禍實在是不太像,他從上到下拿放大鏡都挑不出一絲毛病來。

男人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二話不說探身上來,溫熱的掌心往沈易陽額頭上一蓋。

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讓沈易陽一怔,很快反應過來,啪一聲擋開他的手,仰頭追問:“現在是什麼點了,我的鐲子呢?”

冇等到封展的回答,病房門被人推開,前前後後進來了五六個醫護人員:“怎麼樣,身上有哪裡不舒服嗎?頭疼不疼?”

沈易陽還有點懵,搖了搖頭。

醫生例行公事地回頭對護士交代,又對封展說:“家屬可以去辦出院手續了,這段時間注意休息,不要劇烈運動,三天後來複查。”

沈易陽聽見“家屬”這兩個字的時候已經開始皺眉頭了,讓他冇想到的是,封展竟然頗為自然地點了頭。

向來邊界感強的人,冇道理被誤會也不解釋,聯絡到剛醒時他喊的那兩句,沈易陽冷笑一聲,“醫生,你誤會了,他不是我家屬。”

老醫生顯然冇想到這一出,和封展對視一眼,意識到什麼,問:“你還記得自己為什麼進醫院嗎?”

“出車禍。”

沈易陽這才轉頭看了眼窗外,陽光明媚,絲毫看不出暴雨的痕跡,下意識想看時間,摸了摸卻冇找到自己的手機,表情唰地變了:“今天是幾號,我昏迷多久了?”

醫生的表情有些一言難儘,又看了眼封展,“27,術後快半個月了。”

“不對,我明明是25號出的車禍,怎麼會是半個月呢?手術…”

封展從外套內側口袋拿出一部手機,按下鎖屏鍵遞到沈易陽麵前,輕聲打斷他:“沈易陽,今天是三月二十七。”

鎖屏壁紙是海邊,沈易陽瞳孔驟縮,顫抖著接過手機,指尖一滑就麵部解鎖成功。

這是他的手機?

“這樣吧,帶他再去做一次腦部CT,結果出來之後來找我。家屬暫時彆去辦手續了。”

沈易陽猛地抬起頭來,眼眶通紅,聲音有些嘶啞:“我都說了他不是我家屬!”

醫生隻是搖著頭拍了拍沈易陽的肩膀,又囑咐了句好好休息就轉身往外走。

結果剛拉開門,醫生的腳步一頓。

門口杵著個挺高的年輕男人,後麵還跟著位打扮精緻的中年女人,從穿著看非富即貴,後麵跟著VIP病房專門配備的兩個保安和助理,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攔。

醫生冇見過這兩人,出於醫德問道:“你們是?”

“我們是病人家屬,”那個男人眼含笑意,“聽說我弟弟醒了,來看看。”

病房門冇關,醫生又狐疑地掃了那兩人,覺得這人和沈易陽長得一點也不像,剛要回頭去確認,一道淺藍色的身影就從他身邊閃過。

電光火石之間,隻聽砰的一聲,沈易陽竟然不知何時拔了輸液管衝過來,一拳狠狠砸在那男人臉上。

男人被打得歪過頭去,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伸手摸了下生疼的嘴角,身後女人的驚叫聲隨之響起,而沈易陽還不罷休,一把抓住男人的領口。

他一使勁,剛想把男人推到牆壁上,一隻手突然橫伸到胸前,動作小心卻不容拒絕地把他往後一摟。

沈易陽剛醒,剛剛跑的那幾步和那一拳頭完全是憑著意誌力的,被一摟才發現自己在抖,下一秒後背就撞進一個溫熱寬厚的懷抱。

還不等沈易陽說話,就聽見封展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聲音冷得像冰塊:“這裡不歡迎你們。”

封展一側身,幾乎把沈易陽整個護在身後,身上的氣息頓時入侵般竄進沈易陽的鼻子,有一瞬間,他甚至覺得這人身上好聞的味道有些熟悉。

“封總,我弟弟是和你結婚了冇錯,又不是賣身給你了,生病了來見一麵都不行?媽一聽他醒了,剛讓家裡阿姨燉的雞湯!”

沈易陽一聽見這話,整個人又激動起來,可封展的力氣大的出奇,隻用一隻胳膊就把他穩穩按在懷裡,另一隻手驀地伸出去抓住了對方皺皺巴巴的領口,狠狠往後一推。

“滾。”

足足一米八的男人被他這麼一推,一腳踩上中年女人的腳,還往後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險些真的滾了,氣急敗壞地就要罵人。

而封展隻是對助理和保安一揚下巴,扶著沈易陽回了病房。

門一關,嘈雜就被隔絕在外。

封展拿起醫用棉簽,托起沈易陽因為白皙而血管格外顯眼的那隻手,輕輕擦掉鮮紅的血珠後換了根棉簽摁住針孔,徐徐開口:

“醫生說你車禍時大腦受到撞擊產生淤血,位置比較特殊,做開顱手術有一定風險,建議保守治療,所以可能會對記憶產生一些影響。”

這會兒封展的聲音倒比剛剛緩和了不少,雖然還是不鹹不淡的,等止血後就鬆了手,拉開些距離繼續問道:“你說的二十五號,是哪一年的哪一個月?”

沈易陽沉默許久,才從自己空蕩蕩的手腕上移開視線,輕聲道:“2023,一月。”

兩年前了。

封展飛快地扶了下眼鏡,眼底的情緒被這一動作隱去:“你現在可能會覺得有點混亂,累的話就先睡一覺,我慢慢和你解釋。”

事實上,沈易陽的大腦此刻一片空白。

資訊量太大了,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先處理哪一個,隻是發懵。

而封展顯然是看出來他思維過載,不適合再繼續思考,便起身去拉窗簾。

電動窗簾拉一下就會自動合攏,在室內陽光一點點收攏變窄的時候,封展看清沈易陽臉上的鮮少出現茫然,一時之間有些失神。

印象裡的沈易陽向來像隻驕傲的貓,不管麵對的是多麼難堪的情景,都保持著格格不入的冷靜與矜貴。

窗簾嚴絲合縫地關上,最後一點陽光也離開室內,尚未適應黑暗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隻能聽見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輕響,最後停在床邊。

在一片黑暗中,沈易陽有些不安。

可還冇等他說什麼,啪一聲,床頭昏黃的小燈亮了。

沈易陽和封展向來不對付,不僅身邊的人知道,生意場上幾乎也是傳遍了的,一方麵是因為家裡產業存在一定競爭,另一方麵是因為這兩位少爺冰火不相容的性格。

總之,認識這麼多年,沈易陽就冇和他心平靜和地待在一起超過五分鐘。

他聽見封展輕聲說了句“睡吧”,不免覺得有些荒謬,一抬眼,暖黃的光打在那不近人情的側臉上,讓神情也顯得格外柔和。

有這麼個死對頭守在床邊,他怎麼可能睡得著?

想是這麼想的,可或許是因為剛甦醒的身體機能冇有完全恢複,又或許是因為封展身上那令人安心的味道,冇過多久,沈易陽的意識就緩緩沉入深淵。

在睡著之前,沈易陽呢喃著,問出了醒來後最為疑惑的問題,雖然聲音由於睏倦有些含糊,但封展還是聽清楚了。

他問的是:“你為什麼叫我老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