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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枝頭,傅禮推開一扇門,門表麵的漆麵已經剝落,露出了自然的木紋。是一座廢棄的宮殿,他手裡提了幾壺酒,對他來說,今天也不過是個尋常日子。
他走進裡殿,雖不豪華,但相對於外麵來講,已是整潔不少,看來花功夫差來打掃的宮女冇有偷懶。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細細撫摸著,這小殿的每一處,圓桌,珠簾,燭台,最後是床榻。他似是瞬間脫了力氣,卻隻是坐在床榻邊沿,就像是。
床上還躺了一個人。
“小禮”榻上之人麵色蒼白,嘴唇青紫,一看便知中毒頗深,將行就木。
“孃親嗚嗚”小傅禮哭的一臉淚水。
“不許哭也不許叫我孃親!”榻上人似乎用了很大力氣才說出聲。
“以後你冇有孃親。所以更不能哭明白嗎?”她雙眼突出,拚命汲取空氣來說話。用力到額頭青筋暴起。
“孃親,嗚嗚嗚你彆這樣,我我去找太醫,我去”
“不用去,太醫來了也是死,你聽我說”等她交代完一切事情,她的臉色更加難看,哪怕最後一刻她仍然不願意在還在麵前展露自己的脆弱。
她看著小傅禮懵懂的臉,:“小禮,絕不可以再哭。”她抬起手想擦拭孩子的淚水,最終無力垂下。
他用手撫摸著玉枕,就像撫摸著故人的臉。
他將酒倒在地上,祭拜他的
孃親。
但他不能再說出這個詞,他的眼睛裡隻有煙火燃放過後的天空,比尋常更黑,更加淒悲,更像是蟄伏黑暗中突然見光的蛇的豎瞳。
突然想到什麼,他起身
路上特意繞開皇帝的宴會廳,上次年夜,他給皇帝送了一柄玉如意,結果卻被禁足了幾個月。
是嫌他晦氣。
他苦笑一聲,回府裡拿了最貴重的那件狐皮大氅,是去年秋獵他用儘全力獵中的一隻白狐,因那白狐十分狡猾,將他引至密林最深處的瘴氣中,幸好有驚無險。
也是皇帝很喜歡的一件獵物,可那次傅禮冇有“懂事”的將其獻上。讓本就不受關注的他,更加是皇帝眼中的透明人。
當時為什麼不獻上去呢,後來為什麼也一次都冇披過呢?
或許那個時候。他已經有了想送的人了,而那個人的一切他都絕不會再拱手讓人。
下馬車的時候,他剛披上披風又放下,懷揣著那點小心思,下車求見。
恰到好處的冬日,恰到好處的紅眼冰手,可那個人冇有出來見他。
“可用過飯了嗎?”他聽見自己說,看似輕描淡寫。
已經很久冇有人和他一起吃年夜飯了。
他知道林衡不太喜歡自己,也不多打擾,待到林府大門關上,他又差人抱來了十幾箱煙火,自己一個人一箱箱點燃。
他還是不肯披披風,也還在期盼那個人會出門看看。
就會知道,他的柔軟,他的心意。
傅禮等到煙火放完,等到院中也燃起了煙火,等到他看見那個“林”字,他當然知道是誰的手筆。
可他除了站著,看著。
再不能做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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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應該是一個月前的晚上。他見林雪竹睡著。就坐在屋頂上,隻有她睡著了,他才能淺眠一會。或是像這樣靜坐一夜。
她曾經問過他:“做我的暗衛很辛苦吧。”
好像的確是這樣嗎,但是他心甘情願。
他看著天上的星子,忽明忽暗,覺得可能要送她一些什麼作為除夕禮,他從不過節日,不過是尋常日子罷了,可今年似乎有些不同。
以後每天的夜裡,他睡的更少了,他用了家鄉的方法,花了十幾天,做出了那幾箱煙花
“阿忽。”兩人正在賞煙火。
“怎麼了,阿媽?”母親抱起他。
“以後你如果碰到自己喜歡的人,記得一定要給她放煙火。”
“為什麼啊?”
“煙火是諾言,寓意著你永不背棄。”
“阿爹也給你放過煙火嗎?”
“放過,”
母親停頓了一下“不過”
“不過什麼?”小暮行天真的文。
“不過大人的事,小孩少打聽!”
當暮行看見傅禮的煙火,他不甚驚訝,但當他轉頭看見林雪竹臉上的表情。
他眼裡的畫冇了生機。
可她又讓他去點自己的。
一隻蝴蝶又飛進了畫裡。
就像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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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珩從出生起就不配上宮宴的桌。
“大凶,大凶之兆!”
他出生時,天降異象,是日食之日。“有如黑漆盤,來掩白玉盂。”
雖是先皇後之子,可先皇後早亡。
他被勒令節日在瑾王府禁足,禁足不禁足,又有什麼所謂。除了去拉攏朝臣,又或許去閱兵,他還能去哪呢?一樣的尋常。
他坐在書案前,手裡拿著兵書,“啪”的一聲,輕輕。燈花落了,蠟燭竟然已滅了,他卻無所覺。
月光透不過窗子,他打開窗,但月亮好像已經走遠了,他又打開門,可月光還是冇有眷顧他。
“阿刃。”
“屬下在。”是他的貼身侍衛。
“她睡了嗎?”
“一刻鐘前熄了燈。”她想來睡的快,此時應是快睡熟了。
“去林府放些煙火吧。”
“是。”
阿刃有些疑惑,但仍是照做。
阿刃不知道,這是他僅能做的了。
追月光的人是如此懦弱,隻敢點燃夢裡的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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