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上元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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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醉仙樓吃過一頓後,夜色漸沉。

“竹兒,你想去逛逛夜市嗎?聽說上元節的燈會這幾年越辦越隆重了。”林羽問。

“好啊!”林雪竹剛喝了一杯果酒,臉頰微紅,“不過,哥,你是不是,從來冇去過啊?”林雪竹語氣有些猶豫。

“其實我們曾去過的,但那時你還小,可能記不清了。”林羽語氣中有些悵然,“那時父親和母親……攢了很久的錢,卻因為我想買一隻花燈送給你,花了不少……”

“哥,我們現在更好了,孃親肯定會很欣慰的。”

林羽撫摸著林雪竹的後腦,笑笑並冇有說話。

兩人走出醉仙樓,街上燈火通明,行人絡繹不絕,比天上的群星更密,更亮。

“瞧一瞧,看一看嘞,上好的和田玉,買來送娘子,買來送丈母孃,包準不出錯!”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鐵臂銅人’張三生胸口碎大石!”

林羽和林雪竹看什麼都新奇,買什麼都是雙份,興味盎然。

“哥哥,我想去看看那個!”

“走啊!”

一隻小手拉住了林雪竹石榴色的衣袖,聲音脆生生的:“姐姐,你想買支花嗎?都是剛摘的,很香的。”

林雪竹蹲下身子與她平視,小姑娘穿了普通石青色的粗布衣服,小臉被儘量擦的白淨,也卻顯得更加消瘦。

林雪竹見小姑娘一個人就問:“你爹孃呢?”

“都死了。我爹充軍了,我娘累死了。”小姑娘語氣平和,一雙黑色的眼睛幾乎讓林雪竹不敢再看了。

林羽蹲下摸了摸小姑娘頭,“你這些花多少錢,哥哥買了。”

“哇!真的嗎?謝謝哥哥,十五文就夠了!”

“這是二兩銀子,你仔細著彆被彆人摸走了,今日是上元節,好好玩一會兒吧。”

“謝謝!”小姑娘連連對著二人鞠了好幾個躬,才轉身離開。

林羽提著小花籃,又滑稽又溫暖。

“哥哥。”

“嗯?”

林羽停下腳步來看她。

“冇什麼,你真好。”

前世冇有和你吃上一頓年夜飯,對不起。

“你才知道?”林羽笑著回答。

前世讓你死的那麼慘,對不起。

林雪竹看著林羽的笑容,他越如沐春風,溫暖和煦,她的心就越痛。

林羽拉著她去看噴火,她的興致才又起來了。

她和林羽並肩走著,她嘴裡嚼著林羽手剝的栗子,細嗅著花籃裡的每一枝花。

忽然,她發現花籃底下有一張紙條,她疑惑地拿出來,展開,不知不覺間停下了腳步,紙上是端方的兩個字:

回頭。

這字跡,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她猛然回頭,人潮洶湧中,傅禮一身青衣,手中提了一盞燈籠,正笑意盈盈看著她。

“……小女見過齊王殿下。”她強迫自己回神,強迫自己恭敬。

哪怕這是她前世經曆過無數次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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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夫妻,她已經做好了為傅禮囚於王府,一生一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相夫教子。

可是傅禮對她說:“你是我的妻子,不是我養的鸚哥兒或者是金絲雀。”他握著她的肩膀,莊嚴肅穆:“我們是平等的。”

那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對她說話。

林衡向來不怎麼管束她,於是請來了一個老先生教導她。那老東西迂腐,教些三從四德,便再無其他。

林雪竹喜歡看書,總是自己偷偷看些詩詞歌賦,話本小說。不然現在還大字不識幾個。

年紀稍長後,她也反駁過夫子,卻被打了手心。

那是第一次,一個男人明明白白的告訴她,他們是平等的,他們是一樣的。

這個男人,還是她的丈夫。

傅禮不約束她出門,也時常和她一起出去遊玩可必須帶上隨侍,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他們也曾在人潮中勾手,也曾一起祭奠先慈,也曾同吃一個糖人。他愛為她描眉,從生疏,到熟練,連齊王府的下人都戲稱他為“傅敝”,他也樂得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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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禮想扶起她的手,卻停在彼端。

熟悉卻陌生。

“今日是上元節,這盞燈送給你。”傅禮笑著說,“在這裡我們隻是普通百姓,我隻是‘傅禮’而已。”

“多謝殿……公子。”

那盞燈很美,燈麵上繪著竹,似乎又是雪竹。

不過不單是這樣,林雪竹將燈舉起來看,光影變換間,從某一方位看,竟然像一對依偎的情人。

她裝作看不到:“公子,似乎很喜歡竹。”

“君子……”傅禮頓住,有些自嘲的笑:“的確很喜歡。”

林雪竹彆開眼,咬了咬唇:“公子,這裡頭髮光的不是燭火吧?”

“是,這是熒蟲。熒蟲在中飛舞,浮光掠影,且長久不滅。”

“倒是很精妙,是哪位巧匠做的?”

傅禮笑著冇回答。

燈上其實是有印的,是小篆的“明心”,是傅禮的私印,她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是哪位“巧匠”所做的呢。

“雪竹姑娘,你一個人逛燈會嗎?”

“不,我哥……”周圍哪裡還有林羽的影子。

“如果姑娘一個人,不如與我同行?”林雪竹左看右看,一個類似林羽的人都冇有。她孤身一人,與其自己去尋哥哥,還不如和這位齊王殿下同行呢。

“好啊。”

傅禮伸出手,林雪竹歪了歪頭。他笑一笑,牽住了她的手腕,她微微掙脫,傅禮的手卻上了力,比鉗子還牢。

“失禮了。不牽住萬一走散了怎麼辦?”

多合理。

“聽說熙和樓在舉辦燈謎活動,我們去看看!”“好啊好啊!”路上行人討論著。

其實林家兄妹也是去熙和樓路上走散的。

“你想去嗎?”傅禮問。

“為什麼不呢?”林雪竹笑著說。說不定還能找到林羽。兩人就這樣牽著手腕去了熙和樓。

“南來的北往的,都來瞧瞧了!咱們熙和樓今日十週年大酬賓,全部菜品,通通八折!全部酒水,通通五折!還有上元節專屬遊戲‘猜燈謎’,猜對者皆有獎品,榜首可得掌櫃的珍藏的紙雕繡球一隻!”

熙和樓前後內外人山人海,兩人被人潮擠向燈謎遊戲的側門口,傅禮從背後虛虛環住林雪竹,以免她被人擠到。

到了這側門口,人總算鬆快了。傅禮倒是冇繼續環住她,隻是牽著她的手腕不願意讓步。

“大家請看這謎麵:禁止通行,打一字。”

人頭攢動,半刻似乎都冇人說出答案。大家七嘴八舌中,林雪竹被左右的人推的,有些站不住。傅禮的手還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可她手裡還提著燈,又一次,差點被擠倒在地。傅禮包裹住她的手,將她拉到空一些的前麵。力道不大,但堅定又溫柔。

林雪竹想問為什麼,可街上人這麼多,問了也是白問吧。

傅禮接過她手裡的燈,也不知道是傅禮太高還是氣場太強,冇人推搡他。

總算得了空,林雪竹便看向那掛滿了一麵牆的燈籠,每一隻下麵都掛了一隻木牌,上麵寫著謎麵,那紙雕繡球上了色,看上去跟布繡的無異,放在展櫃裡。

“‘趙’字,可對?”一個清冽的聲音從一旁傳出。

那店小二頓時笑容滿:“正是。公子真是智謀無雙!”回答之人正是傅禮,見林雪竹看他,他於是對著林雪竹莞爾一笑。

後來的謎題一個比一個難,幾乎成了傅禮的屠宰場。

偏偏他又“謙虛”地讓其餘人先答或是隻有林雪竹答對幾個。

“‘皇’字打一成語。”

“白玉無瑕。”林雪竹答道。

“‘仙樂’打一成語。”

有一書生欲答,說了幾個都不是謎底,傅禮手上冇握著扇子,卻有諸葛遺風。

“是‘非同凡響’。”

說來更奇怪,明明周圍人就看著兩人角逐,卻都不覺得掃興。林雪竹看周圍人皆是一臉羨慕地看著兩人親密如**。

她麵上燒火,尤其是聽到彆人毫不避諱的議論。

“那獎品都被這公子包攬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你懂個屁呀,你看這公子小姐郎才女貌的,這兩人在一起不比什麼繡球好看啊?”

“我看啊,這兩人肯定是新婚夫婦,你看這手都冇鬆過!”

“纔不是呢,我覺得這兩人應該是剛吵完架,公子想贏這個隻繡球哄娘子開心呢!”

“你們都不對,我看啊……”

林雪竹滿臉通紅,也就傅禮跟個冇事人一樣。

如芒在背,終於熬到了最後一個燈謎。

“公子若是答對這最後一個燈謎,這繡球就歸您了!”

根本冇有懸念,店小二從展櫃裡拿出繡球。從他們到達熙和樓,攏共也不過半個時辰。哥哥冇找到,還成了個親,說不定連“孩子”都有了。

人比剛纔稍微少了一些,林雪竹拿著繡球,紙做的比普通的更輕,她拋著玩了一會兒,隻覺得輕的要被風吹走了。

“竹兒!”一個人拍了拍她的肩,她回頭看,是她“找”了許久的林羽。

旁邊還有一個謫仙似的人——傅珩。

她有些驚訝:“小女見過瑾王殿下。”

“不必多禮。”傅珩淡淡。一身白衣刺眼的不像是塵世中人。“喚我公子即可。”

林雪竹點頭不語。以為傅珩不久就會告辭了,一抬頭卻發現本該站在她身邊的傅禮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一張紙條。正要展開來看,自己的“好哥哥”又來找事了。

“不如傅兄就和我們一同遊玩吧,正好有個伴!”

大傻春,你要乾什麼?!你跟他很熟嗎?不是老鐵,你以為你喊個兄弟,人家真會把你當兄弟呀?

而且人家麵對親兄弟可都……

“好,正好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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