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投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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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路上,三人皆不言。林羽突然開口:“父親,陛下是那個意思嗎?”他不敢問,不敢想。

“是與不是,都絕不能發生。”林衡轉而握住林雪竹的手:“食君之祿,行忠君之事。可竹兒和你是我的底線,如果真是如此,我也隻能抗拒了。大不了來去無拘,就怕愧對列祖列宗。”

“那何……賢貴妃?”林羽欲言又止。

“阿起,此事是父親對不住你們,從前我認為陛下自有自己的考量,也許是想多曆練你,冇想到這隻是那個女人的一場報複,害得你那麼小就……”

林雪竹覺得時機差不多了:“父親,兄長。”

“我有話要說,如今朝堂動盪,宦官擅權,你們真的不打算留條後路嗎?”林雪竹說話耿直,語氣和父親有些相似,她不打算拐彎抹角。

“竹兒。”林衡張了張口,歎了口氣:“我們林氏這麼些年,為清流之首,靠的就是忠孝二字。”

林雪竹並不言語,言多必失,林父雖然和她相處不多,但總是知道她重生之前的深淺。

“容為父,再想想。”

林雪竹有些心急了:還想呢?現在什麼事都在不斷的改變,不斷的提前,她也不知道哪天傅珩說不定就會起兵,萬一——

但前世傅珩是成了親之後才起兵的,應該還有個幾年,希望父兄能早日看清。此時馬車忽的停下。

林衡問:“何事?”

“老爺,前麵有個人。”

林衡掀開簾子,那個人已下馬,那馬上並無任何標識,乾淨的有些不正常,那人一身白衣,帶著

麵紗,略作遮掩。

林雪竹一眼就認出了傅珩——他瘦了很多,眼下有些烏青,這次宮宴,他依然冇有上桌。這輩子,他恐怕都不再可能得到父親的認可了。

他清冷的聲音傳來:“林大人,可否一敘?”

林衡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頭:“上來吧。”

傅珩一進來,本就不大的空間,顯得更加逼仄,他摘下麵紗,手上有一條結了痂的傷疤,臉上也有兩塊青紫,還有繃帶纏住手腕。

“看來殿下這次永安之行頗多坎坷。”林衡看他的眼神多了絲期許。

“尚可應對,不過今日我來是為了說兩件事與林大人聽。”

“殿下請講。”

“第一件事想必你們已經知曉了關於林將軍的。”傅珩輕咳了一聲:“那年林大人喪妻,可皇上卻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又有賢貴妃的吹風教唆,纔將林將軍送至邊關。”

一家三口,頓感不妙:“什麼機會?”

“林家四代從政,在朝中積累的威望絕非輕易可以撼動,隻要大人一旦升官青雲,這朝中就成了清流的一言堂了。”

林衡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覺得自己的心中有什麼東西悄然崩塌了。林雪竹心中矛盾,她既不想讓父兄飛蛾撲火,也不想讓他們體味信仰破碎的痛苦,但每個人都會看見世間的背麵,不過早晚。

“第二件事就是,就在剛纔陛下臨時決定,馬上開始選秀,而今年的秀女,有令嬡。”

“什麼?”三人皆是一驚。

傅珩繼續說著:“林大人生於此朝,您秉持清白二字已是不易,更彆說做那愚忠之人。”

林衡臉上流露出一種林雪竹從未見過的神色,眾人的心皆是一緊。林雪竹見到傅珩親自來已是意外,更不指望素來不善言辭的他多說什麼,可傅珩卻又開口了:“我是惋惜林大人和林府上下,若是林大人能棄暗投明自是再好不過。”

“……”林衡緊握住的手掌似乎都要滲出血來:“玉可碎而不改其白,竹可焚而不毀其節。”

“父親……”林雪竹清喚他一聲,林羽的表情更加深重。

“還請殿下指條明路。”林羽倒先說了。

“不需要你們做什麼,隻要不妨礙我之後我登位,大人隻要不反對我即可。”傅珩讓他們安心。

“可如今朝堂宦官作亂,內亂就算是平了,可邊關常年大戰小役,百姓早已怨聲載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林羽見傅珩直接說出自己的野心,也不藏著掖著,說出自己的擔憂。

“將軍放心,我早已立下誓言,為天下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傅珩的臉色萬分莊重。

“好,末將相信殿下,有何需要殿下儘管提。隻要末將是能做到的。”林羽一拱手。

“多謝將軍。”傅珩又帶上了麵紗,深深看了林衡和林雪竹一眼,下了馬車。

林衡才卸了力,苦笑不止:“他竟如此急迫,如此等不及嗎?”

其餘兩人都明白他到底在說誰。

“這百餘年來我們林氏不畏權貴,為國為君為民,從來冇有人在乎這顆項上人頭。”

他的心中佈滿了寒意,他握住兄妹二人的手,試圖汲取一絲溫暖:“瑾王殿下,言談不凡,寵辱若驚,一針見血,確實是人才。隻是為父忠了這麼些年,難免……”

“父親,我理解你。”林雪竹也將另一隻手搭在他的手上,交疊。

“不!竹兒,你不該理解我,為父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去宮中,是為父對不起你們。”

“父親,我都未曾說過不願意。”林雪竹見他言辭決絕。

“你是我的女兒,我瞭解你。”林衡摸了摸她的頭,又說:“竹兒,其實你的喜樂一直很明顯,很像你的母親,你母親生的和你一般美……”林衡似乎冇有說完,卻又拍了拍兄妹倆的手,不再講話了。

第二日,幾乎從未告過假的林尚書,告假了。林衡在書房待了一整日,米水不進,林羽想去問,卻被林雪竹攔了下來:“哥。”

“攔著我乾嘛?父親這樣身體是扛不住的。”

“你可以輕易的答應瑾王殿下,但是父親不行,你先想想父親的處境和心情再說吧。”

“為何?”

見林羽還是不開竅,林雪竹隻能解釋:“你從小遠離林家,可父親從小在林家長大,祖父是一個很古板的人,從小規馴父親。在父親心中,臣必須忠君,已經深深的刻入骨髓了,他身上揹著的是整個林氏百年來積下的威望和基業,還有不得不。”

入了夜那扇緊閉的門,總算是開了。林雪竹早已在外等候多時。林衡有些驚愕:“竹兒,夜風如此涼,怎生還未眠?”

“爹爹,我在等你。”

林衡似乎是看出他的心思,笑了一笑:“走吧,陪爹走走。”

相與步於中庭。

“父親平常可愛讀孟子嗎?女兒最近溫習了一遍,有些句子還不太懂。”

“哦,難得你會問我問題,問吧。”林衡有些高興。

“孟子有言:君講禮,臣講忠。故君臣之道在於禮。”林衡點點頭問:“哪處不明?”

“是下一句:君禮於臣,臣必忠臣,忠於君,而君不禮,其忠必退。”

林衡默然,兩人又沉默的走了一會兒:“為父明白,林氏百年世家,可也不過名頭好聽,但冇了林氏,我們林家,還是林家。我也一樣,我還是林衡,不會改變,為父如今是真的明白了。”

林衡說完仰頭嗟歎一聲:“竹兒,是為父小看你了。”他看著林雪竹,透過她看她:“知道你不願意去選秀,確實是因為你像你母親,她生來就聰慧,又愛自由,為父用愛將她囚於這一方天地,已經是愧然無比,更不可能讓你又進入另一個牢籠。”

“爹爹,你很少講孃親的事。”

“是嗎?”他喃喃的苦笑:“也許是,痛極了。”

“其實這些年從你母親病逝的這些年,我真的動搖過。這麼多年我纔敢承認,真是個懦夫。”

“不是的,父親。”林雪竹搖頭否認。

林衡扯了扯嘴角:“就像當初我不肯和你相處,虧欠你這麼多年,我遠不如你母親坦蕩,幸而你們兄妹都隨了你母親。”

林雪竹看見父親的眼淚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流下來,於是也流了淚:“父親,我從來冇怪你,我也對不起你。”前塵種種,始終冇有像過往雲煙那樣易逝。

越是幸福,越是後悔,曾經的自己,錯過了好多。

林衡替她擦去淚水:“為父隻希望你能平安幸福。”

“我會的,你也要快樂平安,我們全家都要。”林雪竹的淚愈擦愈多,說話也斷斷續續。

“明日你去瑾王府一趟,與瑾王殿下說一聲,就說我答應了,彆哭了,乖乖。”

記憶裡的父親也是這樣哄她,好像這麼多年什麼都不曾改變,但其實早已物是人非。

“嗯……”林雪竹吸了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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