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乞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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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雨過天晴,竹梢綴著幾滴欲落的水珠,春末的風攜著初夏的暖意,翌旭日東昇。

鴻雁飛入林府,一女子伸手取下纏在雁足上的紙條——這是暮行送來的第二封信,言簡意賅。

戰起,安好,勿念。——暮行。他的字方正卻不拘於規矩,應該是自己琢磨的,他的字裡有林雪竹的影子。林雪竹將信收好,出了院子。

婢子,家仆臉上都洋溢著笑,直到她看見廳中的巧果——今日是七夕,她幾乎忘了,林羽那邊戰事剛起,還說什麼趕回來,簡直天方夜譚。她拿了幾個巧果,在院落中看蓉芝和眾人曬書曬衣,林羽回來之後,買了不少下人回來,倒顯得熱鬨。

“小姐起了,奴婢疏忽,竟然忙忘了,請小姐恕罪。”蓉芝半撒嬌的向林雪竹說道。

“無事,今日過節,大家都彆拘著。手頭的事忙完了就去玩吧。”淋雪竹邊吃邊笑。

大家也笑,然後一邊謝:“謝小姐!”

下午婢女們皆圍在水盆麵前,輕輕的在水麵放針,水經過一天的暴曬,又積了不少塵粒,架起銀針並不難。大家輪流將縫衣針放在水上,若水底出現奇巧的針影,便能得到仙人的賜福,來年心靈手巧。林雪竹本在一旁看戲,蓉芝卻笑道

“小姐彆光看了,要不你也來驗巧?”

林雪竹聽著眾人的起鬨聲,無奈一笑隻能接過蓉芝遞來的銀針,放入水中,水底竟真的出現雲彩般的射影,眾人皆驚呼道:“恭喜小姐得巧!”

月上柳梢頭,可今夜無約。無數天燈在空中的火光影影綽綽,林衡還在書房忙碌,給了林雪竹,袋金葉子,讓她自己去玩,仆人們都出門玩耍了,她自己一個人呆著無聊也出了門。

剛出門,就遇到了傅禮,如玉麵龐,林雪竹很驚訝,以為此生無緣見到,一彆如雨,彆來春半。

“殿下。”她緩慢的行了一個禮。

“雪竹姑娘,今日可有約?”

“冇有。”

“那你願與我同遊嗎?”林雪竹看著他笑了,自己也笑,卻不真。

“走吧,我們去逛夜市!”蘭夜佳人,萬人空巷。林雪竹雙手交疊放在腰間,左手輕敲右手的指節。傅禮似乎很高興,半點不知朝堂事的樣子,引得林雪竹幾次仰頭側目,卻隻能看見對方嘴角噙著的淺笑。

“竹兒,這個你可喜歡?”

是一隻很可愛的紙兔子,她撫摸著兔子耳朵輕笑一聲,傅禮出錢買下了遞給她,她收下隻說謝,不再多言。

“看來我是真的很失敗。”

“殿下何出此言?”

“我知道飛翼將軍遠赴戰場,你憂心他,特意想帶著你出來散散心,可你好像一直不太高興。”

“並不是,殿下,我隻是很困惑。”

“困惑什麼?”傅禮輕敲扇骨。

“我問了,殿下就會答嗎?”

傅禮隻是說:“抱歉。”

“我不想聽你無意義的抱歉。”

林雪竹增了聲響,又長籲一口氣:“殿下,您真的很會送禮物。”

“螢蟲生如夏花,最多半月便會死去,紙雕燈籠,紙兔子,看似精妙華美彆出心裁。”

傅禮愣愣的看著她。

“可也不過鏡花水月,遇水即破,遇火則燃,如此脆弱。”林雪竹一字一頓,冇有一絲猶豫:“就像殿下的感情,言語,許諾。”她直直的看著他。

傅禮張嘴似乎又想道歉,又思及前言,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走吧,我們去放河燈。”林雪竹不在看他,太多次的欲言又止已經耗光了她的耐性,她知道傅禮不會騙她,所以他不會回答。

沉默是君子的謊言。

傅禮是君子,即使從小冇有人教,如果說傅珩是被迫纔讀書萬卷,傅禮則是甘之如飴,他們倆有時候真的很像,像的她也分不清。都是從小獨身,都是一步步爬行,也許他們倆本該是好兄弟的。

林雪竹挑了一盞方形的河燈,在上頭寫字:林羽凱旋而歸,林家平平安安。

突然像是回到記憶中某個瞬間她抬頭看向傅禮,他的神情被燈火映襯得更加如水,眉宇之間款款,筆鋒之間慢慢。她瞥見了一個“竹”字。

突然像是回到許多年前,從前那幾年每年七夕也會來放河燈,她很少許願,他卻總是寫滿了願望,都和她有關。

“殿下許了什麼願?”

“祝你平安幸福。”傅禮低低笑著。兩人將河燈放入河中,不計其數的河燈被人們不停地放入,如過江之鯽,彙成一條新的河流,有截然相反的流向。

“竹兒,你可願意和我去個地方?”

“去哪?”

傅禮隻笑而不答。兩人坐上了馬車,直到駛出城外,林雪竹在輕微的顛簸中睡了過去,直到傅禮把她叫起來,她迷迷糊糊的,於是被人抱了起來,好像在往上升?到了頂,傅禮將她托上去,是一個高亭。

漫天繁星如許,像是鳥的眼睛。擢髮難數,天空觸手可及,於是她伸出手,但隻有有還微涼的傅禮的手。

“小心。”傅禮確保她不會掉下去才鬆手。

“多謝。”

“這是觀星台,送你的七夕禮,喜歡嗎?”

“嗯!”俯拾即是的星夜,讓她又沉陷,於是她轉看傅禮的臉,卻不看他的眼睛。

“陛下……先皇為何不立長呢?”

“我的生母……”他苦笑一聲:“我出生本就卑微,自然配不上。”

“不!殿下淵清玉縶,芒寒色正,尤如雲中白鶴,什麼出生,什麼命運,本就是困不住你的不是嗎?”

“是嗎?”他若有所思卻又在笑。

“陛下為何不殺你?”

“你為何覺得他會殺了我?”他還是笑著。

“,我聽說你們的關係不好。”

“是不太好。”

“而且。”林雪竹又看向星空:“他殺了很多人。”

“竹兒,那是因為那些人該死。”傅禮聲音沉沉。

“我知道。”林雪竹有些心虛,更有些害怕,也許真正的答案是她永遠不會知道的。

“我也是一個該死之人。”傅禮的聲音融入星空,半明半昧。

“你說什麼?”

“冇什麼。陛下是個好君主,我們不是一路人,可也冇必要大動乾戈。”傅禮淡淡地說。

“那些秘密還是不能說嗎?”

“也許我會帶進土裡。”傅禮苦笑:“竹兒,如果有一日,我們站在對立麵,你會如何?”

“殿下指的是什麼?”

“如果所有人都要殺我,你會如何?”

“你想讓我對抗所有人嗎?”林雪竹冇有直接回答,她現在,他們倆現在,還不足以支撐她那無畏的回答。

“不。”傅禮矜重地說:“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來如風雨,去如微塵,你應該逃離我,遠離我,越遠越好。”

“你的秘密……是這個?”

傅禮不言,隻是掏出了一壺酒,沉默的喝著,他心情不好纔會喝酒,林雪竹向他討酒。

“冇了。隻有這一壺,你可不能喝。”他笑了,但似乎仍是不高興。

林雪竹直接從他手上搶來灌了一口,燒喉穿腸,後來朦朦朧朧的聽見他的聲音,他的笑,於是她就問他在笑什麼,他回答了什麼聽不清,林雪竹隻聽見他又說抱歉,於是開始哭,開始無賴:“我不要道歉!不許道歉!不許!”

似乎還說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卻怎麼也記不起來,於是昏迷過去,醒來是第二日午時,頭並不很痛,傅禮向來很會照顧人,午時日頭正好,幸好她冇說。

其實那句話她聽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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