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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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隻鴻雁,和平素的隻言片語不同,暮行這次寫了不少話:

安好。杜氏女來柳城,蹤跡不定,行為鬼祟,是否除之?——暮行。

林雪竹心中巨石懸起,呼吸急促,連忙寫了一封回信:“切勿輕舉妄動,杜氏為人睚眥必報,如若失敗性命難保,敵暗我明。休要衝動。且護好哥哥,顧好自己。”林雪竹的手都是顫抖的,可也儘量快,儘量清楚。

哥哥,你答應過我的。

她立刻收拾行囊,點了一匹快馬,上路去了。

此時的柳城,杜若汐精心裝扮,拿了一個小盒子,去了林羽暫住的院子裡。柳城,這是她老家,對外也不過說是戰亂憂心老,宅親自回府,帶了十幾個家丁,可她想做的還遠不止這些。林羽聽說是林雪竹的好友便放了她進來。

“飛翼將軍,小女若汐,拜見將軍。”

“免禮。不知杜姑娘,突然來訪有何貴乾?”林羽臉色絕對算不上好,隻能維持著基本的禮貌,杜若汐將小盒子打開,一股奇異的香味傳開。

“這是什麼?”林羽的表情滯了一下,又皺起眉頭。

“這是杜氏傳下來的安神香,紫蘭香將,軍打仗辛苦,夜裡燃些香會寧人心緒,輕神放鬆。”

“多謝姑娘好意,還有事嗎?”

林羽從椅子上起來,頗有一副趕客之貌:“無事就請先離開吧。”

杜若汐也不惱,將香放在桌上就轉身離去:“告辭,將軍。”

林羽連忙將那盒子,合上沉思片刻放一個密封的錦盒中:“傳蔣泌。”

蔣泌。是隨行軍醫,識藥認藥比一些禦醫都更好。

“將軍這的確隻是普通的安神香,隻不過藥材更名貴,還有一股奇異的香味。”蔣泌笑到:“將軍從哪裡找來的?如此神奇。”

“隻是普通的香?”林羽問。

“是。”

“你離府時將它丟入泔水桶裡。”

“……是。”蔣泌見林羽神情嚴肅,也不敢多言。

林羽總覺得不對,保險起見,又讓蔣泌每三日為他把脈,從前的主帥已經被俘,如果他再出事,民心軍心都會亂的一團糟。

此時的林雪竹隻向父親說同好友去遊玩幾日,又找了一個平素老實的貴千金,替她圓謊,翻身上了馬背,就離開了京城。

騎了幾乎一整日纔到驛站,兩條腿又酸又麻,卻還要仔細著箬笠出門前她已做男子裝束,但還是謹慎為上。在這個世間,在這個地方,一個美麗的女子總是比一個男子行事更困難。

她剛躺下腿,那股子痛又鑽心了,隻得繼續用藥膏抹著,又蹭破又磨又上藥,如此往複,也漸漸習慣了連。行了三日總算快到了。路上她聽了不少關於柳城之戰的事,林羽一如既往的驍勇善戰,她心中的憂慮也在一天天減少,但和他見一麵又有什麼關係?越離柳城近,她的思念越深,前世從冇來過柳城,也不知道前世哥哥長眠的地方,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如他一樣,四季如春?

直到她有一次聽見鄰座的談論。

“唉,聽說了嗎?”

“又是這種老掉牙的開頭說吧,又有什麼新鮮事。”

“看來這大景啊,大廈將傾了。”

“唉,小聲點,隔牆有耳啊!”

說話這人望瞭望四周。林雪竹淡淡的喝下一口茶,似乎對外事兩耳不聞漠不關心,於是說話之人又開始談論。

“快說快說。”

“這新皇登基地位不穩,那外族肯定想趁機吞併啊。”

“這不是人儘皆知嗎?”那人踢了另一人一腳。

“哎呀,你踢我乾嘛!”

“誰讓你賣關子,找打!”

“好好好,於是這北蠻首領就幾次挑起戰爭,雖說不痛不癢,可對邊關的百姓來說也是一種折磨。”

“是啊,我一個表弟就在柳城,也不知如何了。”

“國家興亡苦的還是百姓啊。”

“第一位主帥張森也駐守瞭如此多年,竟也被北蠻人俘虜了,而這飛翼將軍……”說話間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我可是聽說柳城之戰越打越好,這飛翼將軍不是少年將軍年少有為嗎?”

“可惜。”

“什麼意思?”

“本是連戰連勝,勢如破竹,一念之差,竟然……”

“聽說這少將軍剛及冠啊?”

“英年早逝,真是可惜,屍體已經在回京路上了。”

後來他們在說什麼林雪竹已經聽不見了,她像是一塊木頭將茶杯放下,將錢放下,翻身上馬,本是柳城的方向騎了一大段路,又倏的掉頭。

用力扯動韁繩,她的箬笠揚風而起,她隻是掏出一隻簪子紮在馬背上,那馬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路人看起來就像一道殘影。她死死抓住韁繩,幾乎一動不動,晝夜不停,連續騎了兩天一夜,直到那馬突然倒下,她跟著滾了出去,她像是冇有靈魂的爬起來。她的眼睛幾近冇有色彩,全身遍佈灰塵,還有幾處血跡。披頭散髮,麵色灰白,直到她抬起頭:林府兩個大字赫然。

隻不過白布飄飄,門口熟悉的侍衛披麻戴孝。大門開著,裡麵傳出一陣一陣的哭聲,門框,門心封上了白紙,她一瘸一拐的走進去,

院子裡輓聯,花籃,鮮花放在道路兩旁,那哭聲是林羽的侍女從小一起長大也算半個主子。林衡在一旁眼眶紅著,穿著白衣,像是老了十歲,她前方不遠,是一張鄰桌,上麵有一個排位,還有香案,蠟燭,三牲,供品……

而最中間擺放著靈柩。

林衡抬頭看向來人:“竹兒?”聲音很啞,幾近無聲。她向前,走向前走,林衡也不攔,她向前走,直到走到靈柩旁,她緩慢轉身,然後垂眸,像是看不清楚一樣,她歪著頭俯下身子,一滴淚劃過她的鼻梁,滴在林羽手上。

林羽雙眼緊閉著,透不進一點光,他的臉灰青色,與嘴唇的顏色幾乎融為一體,他的嘴唇也不肯張開,隻是日將儘,餘暉朦朧的黃色照在他臉上,卻顯得更加……可怖,他的眼下依舊有一道極細的疤。

是她小的時候弄傷的。林雪竹的神情比林羽更加呆滯……

頭又歪向另一邊,乾澀的喉嚨和皸裂的唇發出帶著風沙的聲音:“哥?”疑惑又遲鈍,像是在疑問對方為什麼不回答,又像是在困惑,這到底是不是林羽。她顫巍巍的伸出手,食指觸到了他的臉頰,那甚至不像人的皮膚,很硬,很冰,像一塊冬日裡的硬石頭,

可林羽不應該是展翅高飛的鳥嗎?為什麼會是石頭?

麵目全非。林羽纔不長這樣!

她猛的後退,跌坐在地,打翻了火盆,火焰往他身上爬,她渾然不覺。林衡連忙用水澆滅她被燒的褲子。

“爹爹,他是誰?”林雪竹呆呆的說。

“竹兒,你先好好休息。”林衡不願意說出殘忍的事實。

“哥哥呢?哥哥在哪?”

“竹兒,你冷靜……”林衡抱住她而後哽嚥著開口:“這就是哥哥。”

“不!他纔不是!”林雪竹突然笑起來。

“好竹兒,你說不是,那就不是。我們去洗漱休息好嗎?”林衡哄著她,她隻會呆呆的點頭,林衡讓蓉芝伺候她。她還好除了遲鈍並無異常,甚至心情還不錯。直到蓉芝為她梳頭,蓉芝是特意換了一把新梳子,以免刺激到林雪竹。林雪竹卻突然問:“我的梳子呢?”

“哦,是奴婢搞錯了,小姐恕罪。”蓉芝一臉心疼,又用了那柄梳子為她梳頭,林雪竹卻像不在意似的,再也冇說過話,又突然開口:“我想盪鞦韆。”

“好,奴婢陪你。”

“我要哥哥。”

“……”

“他人呢?”

“……”冇有回答,死一般的沉靜。

“好吧,那就你。”蓉芝彷彿劫後餘生領著林雪竹到後院玩鞦韆。須臾,卻落起雨來。

“小姐我們回屋吧,下雨了。”林雪竹抬眸。

林雪竹卻猝不及防地跑到靈堂前盯著輓聯上的字又看看排位,雨也越下越大。

“哥哥!”幾不可聞。

“哥哥!”嘶吼。一直以來積攢的,壓抑的,此刻迅速爆發,淚水雨水胡亂交織著,蓉芝想為她打傘卻被她一把推開,她仰頭看天,滿臉的恨意,又轉化為痛苦,唇瓣翕動,卻發不出一句話了,她隻能發出一聲聲哭叫,呻吟。目斷魂消,肝腸寸斷,

好像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死了,碎了。

她冇有心思去怪哥哥,也冇有心思去恨任何人,現在她的心裡除了痛苦什麼也裝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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