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女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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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郎~剃髮歸陵關~,百裡枯木~未逢春呐!”

啪!

隨著驚堂木拍桌,坐檯之下的看客那是一片叫好,掌聲震天。

這則貞潔烈夫的故事,竟與她前世所聽一般無二……秦昭離單手托腮,企圖在兩世的記憶中求同存異,那骨節分明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有節奏地輕敲在桌麵上。

一番回味後,她不著痕跡的從台上移開了視線,然而視線的邊際,卻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身著青灰色衣衫的女子,嚇得秦昭離丟下幾塊碎銀,便從後門處溜走了。

那女子名叫顧青冉,是域西有名的大生,舟億塵花重金替秦昭離請來的授課夫子。

這些時日,秦昭離從她這裡學到了許多知識,她如今對於寫作之時引經據典一行已算得上得心應手。

此世的典故留存過於豐富,從顧青冉口中一一道出時,倒像是在她眼前描了一幅眾生塵世卷。

隻是再怎麼有趣也不能當飯吃,竟連著半月無休……秦昭離終是受不住磋磨,逃出了府。

《道於》《之汝》《輪生》三書為此世經典,書中內容晦澀難懂,一句‘知道者應生,辨生者論人……界關於行,行者唯心。’便有諸多釋義及衍生論作。

一想到顧青冉給她佈下的課業,秦昭離就頭大。她逃也似的東折西拐地往前奔了幾條街,才止步停下。

烈日炎炎,出了一身汗,心情的愉悅打敗了天氣帶來的煩躁,逃課成功所帶來的宛如劫後餘生般的刺激令秦昭離感到極度舒適。

耳邊叫賣不絕,秦昭離依著眼緣尋了處茶樓,在一樓挑了個臨窗的位置。

茶使點茶一氣嗬成,聞著杯中溢位的茶香,她來了興致,這是上成的普光茶。

解決了口中的乾燥難耐,心思也多了起來,那便是偷聽附近茶客訴說八卦,“我二姐昨日從關山城那邊回來,說那季家在城郊整兵哩……誒~你家不是在天闕街嗎,那汪家可有什麼動作?”

“不曾有什麼動作……我今日才趕到百源,汪家若有什麼動靜,鄰裡不可能一點訊息都收不到啊。”

那女子話音未落,不遠處便喧鬨起來,茶樓眾人除了秦昭離依舊安坐外,都因著這動靜伸長了脖子張望,有些人為了一睹熱鬨,更是跑到了樓外。

那是一支聲勢浩大的軍隊,所過之處塵土飛揚,街上行人無不退避。

隻聽哐噹一聲,有一人慌忙起身絆倒了身下的長凳,口中碎念不斷,“又要打仗,怎又要打仗了……”

在軍隊路過茶樓時,秦昭離感覺到幾股視線,正打算回望過去,迎麵撲來一層塵土,使她連忙閉上雙眼。

紅色的虎頭旗在風中飄揚,這是秦家五房的私兵,五房如今又名小秦家。眼前這隻隊伍規模不大,不過三千餘人。領軍人正是秦家五房嫡女,秦凪兮。

看著軍隊漸行漸遠,秦昭離搖著頭長歎了口氣。若非死過一次,她對於用武藝在此世揚名立萬還是很樂意的,然今時不同往日,她不會嫌自己命長。

茶桌上,茶碗中,都鋪上了沙粒。喝茶的興致被擾,一樓臨街的客人一時間少了大半,紛紛放下銀錢走人。

“誒?她人去哪兒了……”

“估計是忙著回去照顧生意呢,若是打起仗來,瓷器的生意可不好做啊。”

此番變故使秦昭離不欲在外逗留,隻是回府的途中她被人突然攔了下來,這人她自是認得,她此世母親身邊的一名女衛,名叫秦準。

“大小姐,家主有請。”

身後幾輛馬車緩緩行來,不同於父女二人出行時的鋪張,眼前的一行人頗為低調。秦昭離則是依著秦準的目光所示進了第一輛車。

車內合上雙眼休憩的人,正如秦昭離所想,是她的母親——秦櫟鳴。頃而她睜開雙眼,似笑非笑的看著秦昭離,“怎麼,不認識我了?”

“母親。”

得秦櫟鳴示意,秦昭離於東側車門處坐下,誰能想到,她記憶裡的便宜母親,竟能引起這具身體的排斥,條件反射的坐到了離她最遠的車門附近。

有故事啊…這是。

車廂內的氛圍一度到了冰點,秦昭離滿臉的尷尬,默默細數著來到這個世界後,她以往管束得極好的情緒到底破功了多少次,‘此界克我啊!’

“你既是我女,自不必生分。”說著便從一側拿出了一個玉盒,“盒中之物,是為母特為你準備的見麵禮,你瞧瞧可還喜歡?”

秦昭離本以為盒中之物是用於賞玩的物件,卻冇想到她這母親大人竟是如此直接,送了她一紙契書——雲澤原冠州千湖鍛兵廠。

因拿不準秦櫟鳴的注意,這契書拿在手中竟覺燙手,遂言:“這契書於女兒,過於貴重了。”

“無妨,你收下便是,待回府隨我去書閣。”

…………

秦府書閣有六層之高,集古今諸多書錄於此。秦昭離一進閣中便與顧青冉來了個大眼瞪小眼,隻得尬笑撓頭。待秦櫟鳴與其寒暄結束,便連忙跟在秦櫟鳴身後上了樓。

她做出了逃課的行為,但顧青冉依舊替她說了許多好話,這令她羞愧不已。

書閣四樓是家主的辦公地,因秦櫟鳴多年來久不歸府,故於此地而言舟億塵纔是長客。在她的記憶裡,大多時候她就趴在一旁的桌上,眼神空洞地看著舟億塵一絲不苟地處理家族事物,直至月明星稀。

“境邊升穀,前些天發生了一起大規模械鬥,當地的一名叫攬月的寨子搶殺了一隊來自禹內的行商。那行人與北冥皇室有關,北冥藉此向域西發難,這一戰怕是避不了了。”

腦海中不曾出現的零碎記憶片段於此刻浮現,秦櫟鳴口中的升穀,‘她’倒是熟的很。

三年前的升穀之戰,域西、北冥和扶洛三域於升穀之地三軍對壘,曆經數月的廝殺,兵士死傷無數,伏屍千裡。秦昭離對那一戰印象頗深,隻因‘她’趁舟億塵外出辦公,偷溜到了邊境,吃了數不儘的亡魂……

那餓魂最終又被她蠶食,當真是一報還一報。

戰後的升穀,下了一場長達七日的暴雨,烏雲密佈,雷聲震天,似天女悲慼。百裡之內,處處可見沉沙折戟……

葉尖滴落的是鮮紅的血液,腳下的土地更是在雨中散發出陣陣腥臭,連那流經穀底的烏祈河也逃不過被沾染的命運,大量的屍體被拋於其中。

何其慘烈,可亂世便是如此。

這份記憶令秦昭離腸胃翻滾,幾欲做吐,那日飄在空中的屍臭似乎再度灌滿了她的鼻腔,久久不散。秦昭離強壓下身體的不適,幸而她的不尋常並未引來秦櫟鳴過多關注,她依舊在為她講述著當今天下的局勢。

如今天下三分,北冥居東北、扶洛居東南。三域在十三年前,本為一國,六女奪嫡,最終三死一傷,原來的北冥被剩下二位皇女一分為二,域西則趁著這場內亂獨立,破天荒創了個無帝自治。

自從域西趁亂獨立之後,這塊礦產資源豐富的肥肉便成了北冥與扶洛兩國的必爭之物。為了讓其迴歸,二國屢屢在與域西接壤的邊境之地大興兵戈,至使連接三域的地區多受戰爭摧殘。

域西不堪其擾,最終在十年前由季、汪、何三大家族於雲澤原關山城郊組建了鎮西軍,為這隻軍隊正名的正是三年前的升穀之戰。一打二得勝,鎮西軍之名威震八方。

如今秦櫟鳴交於她的千湖鍛兵廠,正是站在鎮西軍身後,為其提供兵器的主要生產地。每年都會有大量的軍事訂契送入其中,更有無數的軍用裝備從千湖鍛兵廠送往關山。

論天下三分時秦昭離無所謂的吃著瓜,直秦櫟鳴提起了千湖鍛兵廠。她頓時反應過來,這在她記憶中冇什麼存在感的母親,這一見麵就讓她陪著玩命呢!

她這一生好像一眼就看到頭了……

“你是我的嫡長女,家族的重擔終歸要落在你身上,此番與北冥交戰,鎮西軍的後方,為母便交給你了。”

“女兒定當全力而為,不負母親所托。”

責任一詞,無情地打散了她意圖退於幕後的心思。對於秦昭離的回答,秦櫟鳴很是滿意,以至於看向秦昭離的目光也柔和了許多,“論完公事,該論家事了。”

“不知母親所謂何事?”秦昭離內心咯噔一下,‘總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為母為你相看了一出婚事,季家嫡次子季懷脩,此行我已將他帶來,待晚宴便可介紹你二人認識。”

距離她上次相親,纔過去不久。秦昭離對於婚事所表現出來的態度一直都是無甚所謂。但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臨到頭上,心中還是湧現了一絲無奈。

“多謝母親……”

俞鉞眀將事情交代完畢,便讓秦昭離下了樓。

有人下樓便會有人上樓,待樓下那名女子行到她身邊時,秦昭離聽到她喚了她一聲,“大姐。”

她這纔想起,她還有個庶妹,自小聰明伶俐,頗得母親寵愛。因常年陪著秦櫟鳴經商,久不在家中,故秦昭離腦海中裡與她有關的記憶少得可憐,無不是從旁人口中得知。

印象最深的,便是舟億塵因其與秦櫟鳴展開的一次爭吵。她見過二人爭吵後的‘戰場’,室內的物件無不倒地,易碎之物更是碎了一地,整個屋子都無處落腳。

“唉……現在時間還早,去見爹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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