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又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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仝蘭芝和孩子的,還有張耀祖兄弟的戶口,按當時投親靠友的政策順利落在了小王坎生產隊。

有了戶口就有了口糧,吃的問題得到瞭解決,仝蘭芝心裡一下舒坦了許多。

繞子隊長特意在收工後來看望仝蘭芝母女,為去年娘幾個被遣返的事連連道歉。他說:“現在你已真正成為小王坎村的社員了,明天就可以參加生產隊的勞動,掙工分。”

陳廣良拉過張耀祖,站在繞子隊長麵前,說:“繞子隊長,這是我的弟弟。和我老婆我老婆一起遷來了。”

繞子隊長看看身板高大的張耀祖,開心地說:“小夥子是個好勞力,**說了人多力量大,歡迎你來建設美麗的新疆。”

張耀祖也高興不知所措,兩手不停的揉搓著。

早上,陳廣良帶著張耀祖隨眾人扛著農具出工了。

仝蘭芝懷抱著紅衛鎖好門,領著小芳、小萌還有小燕,去公社的學校報名。

路過沈盛樹家時,葛素華正好從屋裡出來倒爐灰,兩個患難姐妹一見麵,熱鬨的聊了彆後的事。

葛素華看好友全家出動,不解地問:“大大小小的一串,要到哪裡去?”

仝蘭芝說:“到學校去給孩子報名上學。”

葛素華急忙放下灰鏟子,把紅衛抱到自己懷裡,說:“怪冷的,把小的給我幫你看會,俺家丫頭都上個把月課了。”

火箭公社的學校並不在公社辦公地附近,

而是要從家裡向東走約兩公裡的戈壁小道後,到達麻曾坎村的村頭,跨過坎兒井明渠上的一座小橋,便到了海安支邊隊的地界。再沿著田野間的小路向東走了約兩百米,就到了隻有幾間土平房的學校。

四間平房,回門朝南分東西一字排開。

因為是冬天,窗戶上都糊一層透明的塑料布,風一吹嘩嘩作響。

學校緊挨著海安支邊隊坎兒井的西側,坎兒井東側一排排平房是支邊青年們新建的家園。

學校的校長是一位徐姓的女老師,高高的個子,瘦長的臉龐,留著齊耳短髮,很是乾練。她熱情的接待了仝蘭芝,給孩子們登記造冊後,帶領孩子進入教室。

仝蘭芝看三個孩子去了一個教室,跟在徐老師身後問:“徐老師!學校是混班製嗎?”

徐老師說:“目前學校還在組建階段,因為適齡兒童不多,加上缺老師,實行的是混班製上課。”徐老師停下來又說:“過幾年就好了,以後每個大隊都會有學校。”

仝蘭芝連忙說:“徐老師,孩子隻要有學上就行,大家共同來建設新疆,一切都是白手起家,這都要感謝早幾年來支邊的先行者呢。”

徐老師端詳了一下眼前穿著深藍棉布對襟襖,外加件灰色方領布褂的家長,試探著問:“你讀過書?”

仝蘭芝說:“你怎麼知道呢?”

徐老師說:“你一說話我就看出來了。”

仝蘭芝不好意思地說:“解放以後俺才進的學堂,高小畢業後還讀過半年師範呢。你剛纔說學校缺老師,俺鬥膽問問,俺能來當老師嗎?”

徐老師像發現一個寶貝一樣高興地說“可以呀,現在學校總共才三個老師,

一、二、三年級一個老師,四、五年級一個老師,我還要為一些雜事東跑西跑的,正愁找不到合適的老師呢。”

徐老師留下仝蘭芝的住址和基本情況,說:“你回去等通知吧!”

離開故鄉幾千裡路,還有可能再走上講台的機會,對仝蘭芝來說真是個天大的喜事。

仝蘭芝高興地心通通直跳,一路小跑著回到家,給紅衛餵過奶,開始生火做飯,急切地等著丈夫回來。

中午,陳廣良和張耀祖收工回來,仝蘭芝掩飾不住內心的高興迎出門來,告訴了丈夫這一好訊息。

陳廣良聽了並冇有顯得多麼高興,張耀祖卻顯得特彆高興,說:“大嫂!這是好事呢,你以前本來就做過老師,肯定能行!”

仝蘭之看丈夫不太高興,也冇再說什麼。吃過飯,她在家裡做了些家務。旁晚準備了一些木棍兒,和了一堆泥在門前,和張耀祖一起在屋裡又砌了個土桌子。

雖然桌子過於簡陋,但孩子們終究是有了一個寫字的地方。

孩子們放學回來,一個比一個高興。關小萌開心地告訴仝蘭芝:“大姨!老師今天表揚我了,老師出了題我全會做。”

“媽媽,媽媽!”小芳也高興的擠到仝蘭芝麵前說:“老師也表揚我了。”

仝蘭芝說:“都是好孩子!小萌,你喜歡這裡嗎?”

關小萌說:“大姨!我喜歡這裡,同學們對我可好了。”

仝蘭芝把關小萌拉到跟前,說:“以後在外麵要叫我媽媽,不管誰問你,你都說是我們的孩子,你姓陳。記住了!”

小萌明白了大姨的用心,她使勁點著頭。

小燕揹著花書包看著媽媽和兩個姐姐說笑,委屈的小嘴一撇一撇的要哭了。

仝蘭芝過來把小燕摟在懷裡,說:“我們是一年級的小學生了,小燕也是最好的,老師肯定也表揚我們了,是不是?”

小燕憋著淚水點著頭。

晚上,張耀祖到劉一德屋裡睡覺去了,孩子們也睡了,隻有紅衛在媽媽懷裡嗯嘰嗯嘰的不願意睡。

仝蘭芝抱著紅衛在炕前的地上轉來轉去哄著孩子,低聲問坐在火爐旁邊不吭聲的丈夫:“廣良!你怎麼了?從俺上午給你說過那事,俺就看你不太高興。”

“你是不是不想讓俺去?”仝蘭芝緊跟著又問。

陳廣良悶聲悶氣地說:“現在不比從前,如果你去上了公家的班兒,這一大家子的事兒,我可弄不了。”

仝蘭芝看丈夫是這個態度,連忙說:“俺下班回來不耽誤做家裡的事,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去當這個老師。”

陳廣良用嘲諷的口氣說:“你纔來這幾天?看把你能的。以後真端上了公家飯碗,還不得怎麼嫌棄俺呢!”

仝蘭芝從丈夫的口氣中,明白了陳廣良不願自己去當老師的根本原因。

原先那個高大魁梧、英姿颯爽的丈夫何時變得這樣自卑起來了?

仝蘭芝不再說什麼,打開一盆熱水洗洗腳上了炕,朝丈夫說:“你也洗洗上來睡吧!啥時候變得那麼小心眼兒了呢?”

有好幾天,誰也冇有提提這個事。每天出工的出工,上學的上學。仝蘭芝把紅衛送給專門負責看管孩子的兩個老社員姐姐,也隨大家一起在棉花地裡做最後的掃尾工作。

棉花地裡,棉花杆子上還有許多冇有拾乾淨的棉花和許多還冇有來得及開放的半生的棉花桃。大家在一起分工合作,婦女負責采棉花,摘下棉桃,男勞力們負責砍棉花杆。

采摘下來的棉花,直接交到公社棉花收購站。棉桃分給各家,在漫長的冬夜裡手工慢慢剝采,棉花杆子用馬車拉到各戶門前當做燃料。

張耀祖憑著一身力氣,揮舞著鋤頭,賣力的乾著,到了中午收工的時候,他一個人乾了相當於兩個人的工。

繞子隊長豎起大拇指,他喜歡上了這個新社員。

每天晚上,社員們照例聚到隊會議室,學習各種紅頭檔案,把何地主全家輪番拉上來批鬥。

社員們爭相向黨表決心,表忠心,誓將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每晚開會,仝蘭芝把紅衛交給姐姐們帶著。她緊跟丈夫,生怕他嘴上惹事。而陳廣良也比前幾年鋒芒消弱了不少,開會時幾乎不說話。

半個月以後的一天,公社文教乾事彭世奇來到小王坎生產隊辦公室。

繞子隊長一見彭世奇,愣了一下,說:“彭組長!我們生產隊的社員最聽黨的話,天天晚上學習,鬥地主,冇有問題。”

彭世奇嚴肅的臉上掠過一絲笑意,說:“繞子隊長,早就聽公社乾部說你們生產隊文化大革命搞得好。我現在負責文教工作了,今天來找你們隊的一個人。”

繞子隊長馬上恭敬地說:“你說,找誰,我帶你去。”

彭世奇拖著音調說:“仝蘭芝同誌。”

繞子隊長想了一下,說:“我們隊裡冇有這個人。”

已經當上生產隊會計的沈盛樹歪著頭問:“彭乾事,你找誰?”

彭世奇一字一頓地說:“仝蘭芝。”

沈盛樹忙說:“有,有,繞子隊長,彭乾事找陳廣良的羊缸子。”

繞子隊長立刻警惕地問:“你找陳廣良的羊缸子乾什麼?”

彭世奇說:“好事!繞子隊長,彆緊張。這個仝蘭芝說她以前讀過師範,還當過老師,公社的學校正愁得找不到老師呢。”

繞子隊長立刻笑著說:“我馬上帶你去。”

圍坐在一起剝棉桃的陳廣良和仝蘭芝,見繞子隊長領著一個人推門進來,忙招呼著坐到火爐跟前。

繞子隊長興奮地說:“陳廣良,不知道你羊缸子還是個匠人,這個彭乾事嘛,找你羊缸子有事。”

陳廣良黑著臉朝彭世奇說:“不會又來遣返我們的吧?我們現在有戶口。”

彭世奇看看陳廣良,又看看仝蘭芝,也想起了過往的事,打著官腔說:“你就是陳廣良,仝蘭芝是你老婆?右派的老婆還想當老師,不行!繞子隊長,走!”

繞子隊長冇有明白怎麼回事,不願意走,拉著彭世奇說:“你剛纔不是說,這個女人讀過什麼飯,還當過老師嗎?

學校需要嘛?”

“繞子隊長,你的立場要堅定呦。”彭世奇威脅著說。

仝蘭芝聽明白了眼前發生的事,攔住彭世奇說:“彭乾事,我明白了。我當不當這個老師你說了算,就算我當不成這個老師,但請你把話要說清楚,陳廣良他不是右派分子,我也不是右派家屬。當年你們社調的時候,不是已經調查清楚了嗎?陳廣良的右派是被人陷害的,原單位已經撤銷了對他的右派認定。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公社把社調材料拿出來再念一遍?你為何以此為藉口三番五次的打壓我們,我們和你前世有仇嗎?”

彭世奇怪笑著說:“聽你講話,還真是個讀書的人,條條是道的。總之這段曆史他存在過。你和我冇有仇,這是我的革命立場堅定不堅定的問題。”

繞子隊長生氣地拉著彭世奇說:“哎!哎,你還請不請陳廣良的女人當老師了?”

彭世奇高聲說:“不請了。”

繞子隊長也高聲說:“請你快走吧,我們不歡迎你。”

繞子隊長把彭世奇轟走了,蹲在陳廣良門前懊悔不已,悶悶的抽著莫合煙。

陳廣良在屋裡埋怨著妻子說:“本來什麼事兒都冇有,你對當老師有癮是吧?”

仝蘭芝委屈地說:“我就是有當老師的癮,不是你對工作挑三揀四的,我們怎麼會來到這裡?單位明明撤銷了對你的右派認定,是你死活不願意回去接受。甚至連證明自己身份的檔案都不要,一意孤行的到了這裡。你當那麼多年兵,到朝鮮爬冰臥雪,穿過的槍林彈雨,有人說過吧?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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