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二出玉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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仝蘭芝幾天準備下來,打理好了行囊,就等小芳和小燕學校一放假就動身。

一天,一個瘦瘦弱弱、長臉、大眼睛,個子挺高的十八、九歲青年來找仝蘭芝。青年身上的衣服雖破舊,但卻穿得整潔乾淨。

他進門就喊陳大娘、陳大爺。陳老爹和陳劉氏也十分熱情地與他說著話。

仝蘭芝抱著紅衛從屋裡出來,青年忙迎上前去喊:“大嫂。”

仝蘭芝看看青年,又看看娘。陳劉氏從兒媳懷裡接過大孫子抱著,說:“這是莊子北頭你張大爺家的老六張耀祖,打小家裡被子不夠蓋,天天來俺家和廣良睡一個被窩。”

張耀祖立在仝蘭芝麵前,拘促地摸著頭,說:“大嫂!俺要跟你去新疆找廣良哥。”

仝蘭芝看了看眼前還是個孩子的張耀祖,認真地說:“耀祖弟,新疆那裡自然條件很苦的,你能吃得了那苦嗎?”

張耀祖忙表明瞭自己誌在必行地決心,說:“大嫂!俺不怕苦,你懷裡的小侄子,還有小芳、小燕都不怕,俺還能不如個孩子嗎?”

陳劉氏在旁邊幫著腔說:“小六子能和你一起去新疆,這一路上多個人照應著,再好不過了。”

仝蘭芝解釋著說:“耀祖弟,不是俺不願意帶你,不知道新疆現在的形勢怎麼樣?”

仝蘭芝把上次因為冇有戶口被遣返的遭遇給耀祖弟說了一遍。

她懇切地說:“你決心和俺一起去新疆,那就得把戶口也遷走。”

“隻要大嫂願意帶上俺,讓俺乾啥都行。”張耀祖連忙點頭。

午後,仝蘭芝帶著張耀祖又去了一趟派出所,以帶家屬的名義把張耀祖名字寫在了自己的戶口遷移證上。

陳劉氏舒了一口氣說:“你一人帶三個孩子,這一路上有了小六子,娘也就放心了。”

離開家的那一天,陳老爹取出家裡僅有的六塊錢交給蘭芝。

仝蘭芝打好了三個包袱,紅衛的東西就一大包。張耀祖幾乎是空紮著兩隻手離開家的,包袱全由他揹著。

她們從江寧縣坐汽車順利到達徐州汽車站,仝蘭芝帶領孩子和張耀祖一步不停地又趕往火車站。

排隊買票的人很多,仝蘭芝排隊排了很久,好不容易買到了第二天傍晚的火車票,為了節省花費,當晚隻能在候車室過夜了。

他們席地而坐,用搪瓷缸子接來開水,每個人拿張煎餅沾點開水吃幾口。

夜深了,11月份的夜晚寒氣襲人。小芳和小燕趴在媽媽腿上睡著,仝蘭芝懷裡抱著才幾個月大的紅衛。她讓張耀祖打開包裹取出幾件衣服蓋在孩子們身上。

紅衛自從家裡出來一直很乖,吃過奶,就呼呼的睡。寒冷席捲著候車室裡的每一個人,仝蘭芝打了個寒顫,她把包紅衛的小被子包的更緊了。

小芳凍醒了,不停地喊媽媽:“媽媽!我冷,我們為什麼要在這裡睡呀?為什麼不到二姨家去呢?

仝蘭芝安慰著小芳:“二姨那裡是集體宿舍,我們這麼多人怎麼好去?起來跑一跑,蹦一蹦就不冷啦。讓叔叔去給你倒杯熱水來喝。”

第二天,在候車的空閒時間裡,仝蘭芝讓張耀祖看著孩子。

她一人走出火車站候車室,轉了個彎兒,來到了汽車客運站。

她卑微地向一個工作人員打聽關祥飛的下放地址,被冷漠地拒絕了。

她接連又向幾個工作人員打聽,也都被拒絕了。

她失望地轉身要離開之際,一個清潔工過來塞給她一個紙團,又若無其事的掃著地離開了。

仝蘭芝走出來小心地打開紙團,上麵工整的寫有關祥飛的詳細地址。

仝蘭芝出來回望汽車客運站,默默地向好心人鞠躬致謝。她計算著發車時間,還有六個多小時的空餘,她果斷地登上了通往項王公社的汽車。

當仝蘭出現在劉光華老師麵前時,她幾乎都冇有認出來劉老師。

劉老師穿著一件黑布薄棉襖,目光有些恍惚,渾身泥土,揹著一大捆大秫杆子,臉上、手上都是被大秫葉子劃的傷痕。

既是師生又是摯友的兩個姐妹四目相對,滿眶的淚水都忍著誰也冇讓它流出。

如今的劉老師,已是被許多人躲之不及的人。時常與一群地、富、反、壞右派紅衛兵拉去遊街批鬥。仝蘭芝這個時候出現在她的麵前,使她倍感激動和溫暖。

劉老師把仝蘭芝拉進屋裡坐下,苦笑了一下,說:“你怎麼有時間過來?怎麼找到的?”

仝蘭芝把這兩年來自己的事簡短的給劉老師說了一遍,與劉老師的交談中得知關祥飛秋收以後就去扒運河了。劉老師天天在紅衛兵的監督下,和社員們一起參加生產隊的勞動。

仝蘭芝抓住劉老師的手,鼓勵著劉老師:“劉老師,你千萬要向前看,你為大家做過的事大家不會忘,早晚會還你一個公道。”

“我是傍晚的火車,帶著孩子第二次去新疆,劉老師你看我能幫你做什麼嗎?”仝蘭芝急切地說。

劉老師看著仝蘭芝,無奈地說:“我接受改造是應該的,隻是連累了孩子們。你等車的空閒能跑過來看我,我就已經感到非常溫暖了。”

外麵突然傳來孩子的哭聲和“”媽媽、媽媽”地呼喊聲。

仝蘭芝隨劉老師快步走出門來,看到劉老師的大女兒關小萌委屈地淚流滿麵,其他幾個弟弟、妹妹也陪著姐姐流著淚。

關小萌哭著說:“同學們都不願和我坐在一個課桌上,罵我是資本家的狗崽子,放學的時候他們還追著扔土疙瘩打我。媽!我不去上學了。”

劉老師拿毛巾給關小萌擦擦臉,說:“孩子,建設新中國冇有文化怎麼行?”

“媽!我不想在這裡上學,我還要回徐州去上學。”關小萌跺著腳哭著說。

仝蘭芝疼愛地上前把小萌摟在懷裡,提出一個大膽地建議:“劉老師!讓小萌跟我去新疆吧,那裡的許多人都是背井離鄉去謀求生路的。大家在一起非常的友愛,適合孩子的成長。”

劉老師著急地說:“眼下你和陳廣良的生活也不容易,總好在給你添負擔?什麼日子都是人過的,咬咬牙往前過吧。”

仝蘭芝拉過小萌說:“小萌,你說願意跟阿姨去新疆嗎?阿姨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阿姨要趕今晚的火車呢。”

關小萌記得這個阿姨以前來過徐州的家,那時她就喜歡這個阿姨。現在聽仝蘭芝這樣問,停止哭泣,說:“阿姨,我願意跟你到一個冇有人欺負我的地方去。”

劉老師還要阻攔,仝蘭芝已拉著關小萌進屋裡收拾好包袱。

仝蘭芝帶著關小萌來到劉老師麵前,說:“劉老師!你就讓我把孩子帶走吧。我們生活的那個生產隊的隊長特彆的好,等我到了那裡,想辦法有可能的話,讓你一家子都到新疆來。”

劉老師看著決心已下的仝蘭芝,還有一心想擺脫黑五類出身的孩子,她無可奈何的站在門前目送摯友與小萌消失在視線裡。

晚上,開往新疆的列車開始檢票了。蘭芝懷抱著六個月大的紅衛,胳膊上挎著個包袱,小芳和關小萌手拉著手緊跟在媽媽身後,張耀祖抱著五歲的小燕,揹著三個包袱,隨人群如同百米衝刺般爭搶著翻過天橋來到站台。

仝蘭芝有了上次的經驗,讓張耀祖把關小萌和小芳小燕從窗戶上先塞進車廂占據個座位,又將紅衛遞給已鑽進車廂裡的小芳抱著。然後她把包袱也從窗戶上遞進車廂,她和張耀祖輕裝擠上車,再最後擠到座位跟前。

擁擠的車廂裡,仝蘭芝和張耀祖拚搶著占據了兩個座位。白天孩子們在車廂內玩耍,遇到查票時,小芳不用大人說,會麻利地拉著關小萌藏到座位底下,晚上兩個小姐妹睡也睡在座位底下。

就這樣熬了三天四夜,終於到達目的地。

接到電報的陳廣良從老社員家借了一個驢車,早早的等候在站外。

見到六個月大的兒子,陳廣良顯得格外地高興。

揹著包袱走在後麵的張耀祖,一聲“廣良哥!”

喊得陳廣良更是驚喜萬分。

到家後,仝蘭芝發現家比去年大了,裡外兩間,還有一個小院子。陳廣良告訴妻子:“去年你走後,饒子隊長又組織社員們蓋的,現在每家都有兩間屋了,村南頭老馬家孩子多,分了三間呢。”

住在隔壁的劉一德,早早的幫陳廣良生好了火爐,房間裡和炕上都熱乎乎的,水缸裡挑滿了水。

他坐在火爐邊,一邊剝著棉桃,一邊等著好友一家人的到來。.

仝蘭芝抱著紅衛下了驢車,領著孩子們走進溫暖的小屋,幾天來的疲勞隨之散去。

仝蘭芝招呼孩子們脫了鞋爬上熱炕,給劉一德介紹過耀祖弟,吩咐陳廣良:“去給俺們弄點吃的,俺和劉一德說個事。”

陳廣良笑著去做飯了,張耀祖跟著陳廣良到外間,說:“廣良哥,俺幫你燒火。”

陳廣良認真地看看張耀祖,說“你都長成大人了。”

“廣良哥,俺十八了。你知道俺家裡弟兄多,都窩在家裡怎不是個事,爹孃都愁白了頭。俺事先也冇給你說,俺就非讓大嫂帶著俺來了。”張耀祖說。

“出來闖一闖好,人挪個窩總會好點的。我知道你能吃苦,將來一定能過上好日子的。”陳廣良開心地說。

仝蘭芝抱著紅衛坐在炕上,取出一張照片遞給劉一德看,說:“俺給你相了個媳婦,你看看中意不?看上了趕今年年底結算後去娶回家。”

劉一德臉刷得紅了,他接過照片瞟了一眼,說:“仝大姐!她願意來新疆嗎?”

仝蘭芝說:“願意!要不俺怎麼會有人家照片呢?”

劉一德不好意思地收起照片,說:“仝大姐,你可是俺的貴人呢,過兩個月就結算了,俺趕春節前回去把喜事辦了。”

仝蘭芝囑咐道:“你到時多帶些錢,她家裡有點兒窮,冇有母親,就一個老父親和一個冇成年的弟弟。”

劉一德連連點著頭說:“管呢!管呢!”

仝蘭芝又說:“還有個事兒要和你商量一下,耀祖弟這段時間和你一起住行嗎?”

劉一德揮著手說:“不用你說,我也要叫耀祖兄弟睡我那。”

晚上,孩子們都睡了!

仝蘭芝也鑽進了丈夫的被窩,給丈夫說起關祥飛一家的遭遇:“劉老師啥時受過那罪呀!一間茅屋住著一家子人,到了下雨天肯定還漏雨。孩子上學總受同學欺負,甚至冇人願意和她同桌。”

陳廣良聽到戰友一家被運動衝擊的如此淒慘,怒火中燒,一把扯掉蓋在身上的被子,坐起來跳到炕下,來回踱步。

仝蘭芝的目光追著丈夫來回移動著,小聲地說:“現在這種事多了,和俺娘住一個院兒的洪姑姑的侄子紅福源,你還記得嗎?他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唉!俺們一個小老百姓又能怎麼樣呢?隻能凡事都小心點,有空你給關祥飛去封信吧,看他願意來新疆不?”

陳廣良想不通,反問妻子:“關祥飛和劉老師很早就參加革命了,革來革去革到自己頭上了,這算怎麼回事?”

仝蘭芝說:“俺想這些都是暫時的,就他們兩個人的經曆和表現,早晚會有個說法的。俺覺得他們要是願意來新疆,情況會好些。你說呢?哎!廣良,你冇發現多了個閨女嗎?”

陳廣良上了炕,看看一順頭睡覺的孩子,說:“俺晚上雖然有雞虛眼,但你下車時天還冇有黑,俺當然看見了,是不是小六子妹妹?”

仝蘭芝笑著說:“你也不想想,張大爺都多大了?小六耀祖不是最小的嗎?”

陳廣良問:“這麼說那是誰家的孩子?”

“是關祥飛和劉老師的大閨女,俺給帶來了,俺找到劉老師時,小萌正哭著從學校回來,孩子的出身對孩子將來影響太大了,俺就給帶來了,和小芳、小燕一起上學。”

“能幫一點是一點吧,你做的對。”

“你出去可不能對任何人說,就說是俺們的大閨女,多少人因為出身不好,生活冇有了出路。”

陳廣良翻身轉過頭來沖沖地說:“你當俺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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