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貪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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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一年端午節過後十來天,小王坎村三百多畝麥田金燦燦的一片。

生產隊集中勞力,男女老少齊上陣,不幾天的功夫麥子全割倒運到了打麥場上。接著就是澆水深翻,準備種高粱。

三個自然村近千畝農田要在短時間內完成灌溉,僅靠小王坎村的坎爾井水是完全不夠的。

公社與縣水利局協調後,天山坎兒渠裡流來了天山雪水。

縫紉組也暫停了業務,也參加了夏收。

仝蘭芝在麥田裡乾了幾天的活,頭暈眼花渾身無力冒冷汗。昨天傍晚還是在劉光華的攙扶下纔回到家。

她早早地叫起小芳和小萌,說:“爸爸在火車站裝卸隊不能回來參加夏收,今天上午我也去不了了。你們兩個帶個筐子跟在社員們的後麵去撿散落的麥穗,我準備到公社衛生院去推了一管葡萄糖。”

正說著話,孫美英風風火火的攙著孩子進來了,說:“蘭芝姐!把紅衛交給我,我一塊兒把他們兩個送到托兒所,回頭我們還一起搭伴兒去地裡。”

仝蘭芝無力地說:”美英!我今天實在是冇有勁,我準備到公社衛生所看看,下午再到地裡去。你把你家的小蛋兒交給我吧,我一會兒把他倆送到托兒所。對了,中午你回來就不要做飯了,來我們家吃,我打上一鍋攪團,彆忘了給劉一德也說一下。”

孫美英高興地說:“那太好了,俺蘭芝姐做的飯最有味道了。今天劉一德被繞子隊長派到閘口看山水去了,這三天山水歸我們使用,山水太大了,地裡還有那麼多散落的麥穗,可能都來不及剪撿都要灌上水了。”

“那就這樣說好了,小芳和小萌跟你一起去撿麥穗,彆忘了把草帽戴上。”仝蘭芝說。

劉光華帶著建國和建設挎著筐子也來了:“蘭芝!今天你去不了了吧?我讓小香和小燕一起在家帶紅衛。”

仝蘭芝欣然同意了,說:“紅衛和小膽都不送托兒所了,就交給她們倆吧。”

仝蘭芝她搖搖晃晃地來到公社衛生院。衛生院裡已經有成堆的患者擠在診室門口。有“哎呦!哎呦!”喊叫著肚子疼的,有麵色蒼白躺在診療床上的。

李醫生問了仝蘭芝的症狀後說:“你中暑了,每年的這個時間中暑的,得急性腸胃炎的人很多,給你推一管葡萄糖吧,回去後再喝點淡鹽水。”

仝蘭芝從公社衛生院回來,一進院子就看見兩個小朋友坐在涼棚下,高興地手拿小鏟子趴土玩呢。

“昂!昂!”屋後驢不耐煩地叫了起來。仝蘭芝吩咐小燕和小香提桶水到屋後,一早起來忘了餵驢了。家裡那兩隻羊自從放到生產隊的羊群裡,每天有專人負責趕出去放牧,給家裡省了不少事。

仝蘭芝回到屋裡喝下一大碗鹽開水,開始洗菜準備做飯。她把切好的菜裝到盆裡,端到院子裡的土灶台上炒好,盛起來放到一邊。把大鍋洗乾淨,加上半鍋水,開始製作高粱麵攪團。

水開了,仝蘭芝一手抓麵,一手

拿著擀麪杖,往鍋裡邊撒麵邊攪動著,成糊狀時她把火關小,兩手抱緊擀麪杖順時針快速攪動起來。

天空像在下火,中午兩點多,幾個孩子跟隨劉光華還有孫美英一人挎一筐子草,如同蔫吧了花兒回來了。

“都在這吃飯吧,快洗手拿碗來。”仝蘭芝手裡握著飯勺指揮著。

冷卻後的攪團像涼粉一樣q彈,用刀打成小塊盛到碗裡,加上菜鹵子一澆,吃起來好美味!

仝蘭芝最後盛了一碗攪團,澆上菜鹵子放到一邊,說:“這碗是留給劉一德的。”

王婉露和馬雲朵抱著一個西瓜進來了,“仝姨!這個西瓜是上禮拜我們到二大隊三小隊勞動回來時買的,今天實在是太熱了,大家一起吃解解暑。”

幾個孩子吃罷飯,一人吃了一丫西瓜,又到水缸裡舀一瓢水喝了下去。

小芳拉著王婉露的手說:“媽,我和小萌姐跟婉露姐,雲朵姐到她們屋裡休息去,下午我們四個人一起再到地裡去。”

孫美英揮著手說:“你們下午就不用去了,太熱了。地裡也冇有多少活了。大部分麥地都澆上水了。”

“我不怕熱,我是紅小兵,我要去。”小燕挺直了腰板說。

“去!去!下午和媽媽一起去。”仝蘭芝哄著小燕說。

“蘭芝姐!俺和小蛋兒吃飽了喝足了,回屋休息去了,下午一塊走啊!”孫美英說罷,領著兒子準備走。

仝蘭芝抬頭看看天說:“這會兒正是熱的時候,你家劉一德怎麼還不回來吃飯呢?”

孫美英說:“蘭芝姐,你先休息,我把飯端回家,等他回來吃。”

“也好!”仝蘭芝轉身把飯端給孫美英。

“蘭芝!俺帶著孩子也回去了。”劉光華戴好草帽和孩子們也走了。

家裡隻剩小燕和紅衛了,仝蘭芝說:“你們倆困不困?困了就爬到炕上睡會兒。”

仝蘭芝自己並冇有躺下休息,她又坐到縫紉機前。

仝蘭芝縫好了一條褲子,正在挖釦眼,孫美英急急地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身材高大的維吾爾族社員啞巴。

“蘭芝姐!啞巴跑我們家敲門,阿巴阿巴的說啥我也聽不懂,你快問問啥事兒?”孫美英不解地說。

小王坎村有個維吾爾族男社員是個啞巴,彆看他啞,心裡什麼都知道,乾起活兒來從不偷奸耍滑,不管是哪個民族,大家都很喜歡他。

啞巴著急的用手比劃著,嘴裡伊裡哇啦的嚷嚷著。仝蘭芝通過啞巴的手語懂了一點,說:“他好像在說你家劉一德呢。對了,劉一德回來吃飯了嗎?”

孫美英茫然地說:“冇有,一直冇回來。”

啞巴不管不顧的跑了出去,他發瘋一樣又去敲沈盛樹家的門了。

孫美英兩腿發軟坐在地上,“蘭芝姐!你說劉一德不會出啥事兒吧?”

“先彆急,沈盛樹他懂啞語。”仝蘭芝安慰道。

沈盛樹穿著短褲背心,出來眯著眼睛看著啞巴的手語。突然,沈盛樹不由分說地回頭扛起鐵鍁,跟著啞巴一起向村西頭跑去,他一邊跑一邊對仝蘭芝大喊:“快去叫其他人來。”

仝蘭芝慌亂地把在家午休的人都喊了去。她預感到了事情不妙,她叫小芳在家看好妹妹,弟弟,讓小萌看護好孫美英的兒子小蛋兒,和孫美英一起跟著人群往村西頭跑去。

在打麥場上值班的人聽到動靜也往這邊跑來。

大家跟隨著啞巴飛快地跑到村西頭廢棄的坎兒井龍口旁邊,隻見繞子隊長正在坍塌的坎兒井龍口那裡拚命地揮舞著鐵鍁。

眾人跟著一起扒掘起來。

仝蘭芝從眾人慌亂的隻言片語中知道了眼前不幸事件的原委。

啞巴中午吃過飯來山水閘口換劉一德回去吃飯,劉一德下班後並冇有馬上回家。他告訴啞巴坎兒井龍口下可涼快了,他要去那裡睡一覺再回去,啞巴眼看著劉一德鑽進了坎爾井龍口下。

不一會兒,熱浪催得啞巴也打起盹來。正巧這時繞子隊長來巡查水情。他把啞巴喚醒,讓他看好水閘彆跑水了。

啞巴告訴繞子隊長,劉一德在那邊的坎兒井龍口下睡覺呢。等他們兩個人再看時,猛然發現廢棄坎爾井龍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坍塌了。

啞巴和隊長急忙跑到坍塌地喊了半天也冇有迴應。兩個人揮起鐵鍁鏟一會兒土,可兩個人的力量太有限了,於是隊長讓啞巴跑回來求援。

孫美英嚇傻了,她看著大家爭分奪秒地在掘土,她不願意相信劉一德在土下麵,兩眼發直地問仝蘭芝:“蘭芝姐!他們都在挖什麼呢?”

仝蘭芝也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說:“啞巴說劉一德被埋在下麵了。”

“不會的

不會的!他在山水閘口那裡呢,他怎麼會在這土下麵?”孫美英嚎啕地哭起來。

越往下挖,人們越加小心起來,首先露出的是一個有些破爛的草帽邊,大家丟掉手上的鐵鍁徒手扒起來,先扒出了劉一德的頭。

幾個維吾爾族社員把劉一德從下麵抬到地麵上,劉一德右手緊緊地攥著左手的手腕,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

孫美英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哭喚著劉一德的名字,仝蘭芝悲痛地也挪不動了腳步。

沈盛樹大聲說:“快送到公社醫院!”

眾人拉開孫美英,輪換著背起劉一德往公社衛生院跑去。

等仝蘭芝扶著孫美英跌跌撞撞趕到衛生院,沈盛樹正從裡麵出來。

“老沈…怎麼樣?救過來了嗎?”仝蘭芝急切地問?

沈盛樹無聲地搖了搖頭,孫美英瞬間暈厥了過去。

沈盛樹說:“你看著孫美英,我去郵電所打個電話,讓陳廣良他們回來一天。劉一德的後事老社員幫不上忙,俺們的習俗和老社員不一樣。”

生產隊的馬車把劉一德拉回家停放在靠近門口的位置。孫美英醒來後撕心裂肺的嚎啕幾聲就又暈了過去。

繞子隊長蹲下顫抖著抓住劉一德的手,說:“我的好朋友!我給你說過那個地方不能去睡覺的嘛。”

沈盛樹把繞子隊長拉到一邊,說:“隊裡大多新社員都在裝卸隊,我剛纔給陳廣良打電話了,讓他們回來一天。我們的拖拉機在家嗎?去火車站接一下。”

繞子隊長懊悔地說:“拖拉機早上去縣城了。派馬車上去吧?”

沈盛樹說:“算了,他們接到電話應該往回趕了,晚上就能到家。天這麼熱,人放不了幾天。讓尤家娃趕著馬車帶上沙紀建去找木頭。隊長你幫忙找兩個木匠來就行。”

繞子隊長連連點頭說:“馬上去,都按你們的禮行辦。”

沈盛樹又把仝蘭芝叫了過來,說:“你跟我到隊裡替孫美英支點錢,到供銷社門市部扯幾米布,布票你家裡有的話先墊上,如果不夠挨家借點。然後還要辛苦你加班快點縫製出來,要讓劉一德穿著新衣服走。”

沈盛樹像個老者一樣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劉一德的後事。他讓自己的家屬和劉光華照看好孫美英。

在火車站工作的陳廣良一接到電話,留了六個人維持貨場的工作,其餘的人都跟著陳廣良急急地背上大水壺一刻也冇有耽擱的往回走。

天黑了下來,

陳廣良和其他三個新社員走進了燈火通明的隊部。

繞子隊長和海力其汗書記陪著五六個新社員,連夜商量著劉一德的後事。直忙到半夜,陳廣良才邁進家門。

仝蘭芝正在熨燙劉一德的壽衣,見丈夫進來連忙去端來早已做好的一碗麪條。

夫妻二人相對無話,陳廣良不停地歎著氣,連說了好幾次:“當時答應他進裝卸隊就好了。”

仝蘭芝輕聲安慰丈夫:“還不是因為當時小蛋兒太小,家裡離不開他嘛!”

麥收季節雖然酷熱繁忙,本應是個充滿喜悅和希望的日子,但小王坎兒村這幾天誰也高興不起來。

劉一德在妻子的哀嚎聲和兒子的呼喚聲中,埋葬在離村幾公裡遠的北邊戈壁灘上。等劉一德的哥哥從老家趕到時都已經過去半個月了。臨彆時,孫美英把劉一德用命保護完好的戴在左手腕上的上海牌手錶留給了公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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